第二天上午,演员们照旧在剧团的排练室里面练功。李雪芬气色不太好,脸色晦暗,眼皮浮肿。她站在镜子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练着发声。
女孩子们两手掐着腰在地毯上走水步。
“首场演出就让人搅了。她恨不得把柳如云撕了。”张慧芝偷偷瞥了李雪芬一眼。
裴锦素幸灾乐祸:“那不是她的首场演出,是柳如云的首场演出。”
“柳大妈昨天晚上真是出足了风头。”
“昨天晚上谁把鞋掉在台上了?”筱燕秋问。
于静指指走在前面的刘玲:“这个笨蛋。”
“我那两只鞋一只大,一只小,那只大的掉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钱师傅怎么这样做事?”
刘玲一脸委屈。
“谁叫你不是角儿呢?”
“还没成角儿呢,说话已经变味了。”张慧芝白了裴锦素一眼。
“什么味?”裴锦素抽着鼻子装模作样地四下闻着。
“馊味。”
裴锦素扑哧一声笑了,她越笑越厉害。
“你笑什么?”
“于大小姐,您练的是回笼功吧?”裴锦素看着于静的腿嬉皮笑脸地问。
于静窘得满脸通红:“别人练的都是回笼功,就你的功夫好!”
裴锦素扳了个漂亮的朝天蹬,她直溜溜地站在那里炫耀着。于静瞅冷子伸腿一绊,裴锦素四脚朝天地摔在地毯上,女孩子们一阵疯笑。李雪芬使劲清了一下嗓子,女孩子们顿时噤若寒蝉,没了声。
柳如云走了进来,端着架儿坐在角落里面,她的目光从练功的女孩子们的身上滑过去,落到筱燕秋的身上。筱燕秋闷着头一个接一个地翻着小翻,她身上的练功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她翻得晕头转向,偏离了方向,撞在李雪芬身上。筱燕秋趔趄了几步差点儿摔倒,她站稳了,冲李雪芬抱歉地笑笑。
“李老师,对不起。”
李雪芬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开。
这时团长魏笑天和副团长高鸣走进排练室,高鸣站在地中间使劲拍了拍巴掌。
“静一静!静一静!”
排练室里面静了下来。
高鸣左右看看:“大家找地方坐好,咱们在这里开个全团大会。”
大家纷纷落座。
魏笑天环顾四周,口气严肃地说:“大家都知道,昨天晚上演出,我们团出了一起人为的事故。”
人们的目光一起落在柳如云的身上。柳如云抬起头看着魏笑天。
魏笑天避开她的目光加重了口气:“这起事故给我们团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不是简单的事故,这是一起严肃的政治事故。”
“少费话,够格,你就痛痛快快地把我押上刑场斩了!”柳如云打断他的话。
魏笑天下面的话被噎回到嗓子眼里面,他翻着眼睛半天没说上话来。排练室里面气氛有些尴尬。
魏笑天咳嗽了一声,语气诚恳地问:“柳如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希望我怎么做?”
魏笑天口气严厉起来:“我在问你!”
柳如云转过脸去不看他。
“柳如云,你也是个老同志了,戏台上的规矩你应该知道。你真不该这样做啊!”魏笑天的口气又软了下来。
“看人下菜碟?他钱双喜拿错盘子了!我柳如云登台二十多年,从来就没穿过不熨的戏装。”柳如云冷笑。
“你有意见,可以下来提嘛。”
“那我也得上去以后,才能下来呀!”柳如云瞪着眼睛回答得很执拗。
人们訇的一声笑了。
魏笑天生气了,他喊了一声:“柳如云!”
“喊什么?这屋子里面就你一个人吊过嗓子吗?”柳如云柳眉倒竖。
“来戏了!来戏了!”裴锦素捅了捅筱燕秋,她兴奋得两眼放光。
柳如云站起来走到地中间:“戏装褶了,宁可不穿,这是我的原则。你叫大家伙说一说,昨天晚上,我在台上到底表现得怎么样?是耍奸了?还是偷懒了?我的水袖、我的云手、我的运眼、我的台步哪一个做得不出色?不穿戏装怎么了?观众是给我的身段鼓掌,还是给那身戏装鼓掌?”
排练室里面笑声差点儿把屋顶掀开。
魏笑天颤着手指指着柳如云:“柳如云啊,柳如云,你如此执迷不悟……”
“怎么?”柳如云拖着韵腔问。
李雪芬把手中的小泥壶举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她打量着这两个人,品着他们说的话。
高鸣代表团领导宣读了对这起事故的处理意见,柳如云扣除当月奖金,停止演出,以观后效。钱双喜必须做出深刻的思想检查。
排练室里静得头发断裂的声音都能听见。李雪芬看着柳如云,柳如云谁都不看,她眼睛里面只有团长魏笑天一个人。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魏笑天的脸上,魏笑天无法与柳如云对视,他躲闪着避开了柳如云的目光。
柳如云仰起头,脸上挂着冷笑。她把无形的水袖使劲一甩,背在身后,移动莲步,云一样地朝门外飘去。她边走边高声念着韵白:“轻移步荒郊前站定……”
筱燕秋像被梦魇住一样怔怔地看着她。柳如云的身影消失了,留下道白的余音在排练室里面回荡--“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这一夜筱燕秋没睡好,刚睡着,就被柳如云的韵白声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吊在裴锦素的床头上的黑影子映入筱燕秋的眼帘。筱燕秋失声尖叫,宿舍里的人全被惊醒,坐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于静跳到筱燕秋的床前语气急切地问。
筱燕秋指指裴锦素的床头,身子哆嗦成一团:“裴……裴……”
于静回头看了一眼,“嗷”的一声跳回到床上,揪过被子死死地捂住头。张慧芝壮着胆子拉着电灯。
裴锦素的棉衣挂在衣架上,毛裤挂在棉衣的下面,裤腿上套着袜子,棉衣上面扣着一顶毛线帽子,活像一个人吊死在床栏杆上。
筱燕秋气坏了,她扑到裴锦素的铺上,掀开被子使劲揍她。裴锦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躲闪筱燕秋的拳头。
“疯了?你疯了?”
“你吓死人不偿命啊?!”筱燕秋把她揪起来,让她看吊在床头上的衣服。
裴锦素想起来自己的恶作剧,捂着脑袋拼命往被子里面钻。穿着衬衣衬裤的女孩子们把穿着短裤背心的裴锦素扔到地中间的桌子上,咬牙切齿地搔她痒。
裴锦素笑得泪流满面,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出人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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