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燕秋气坏了,她怒火满腔地在街上走,面瓜一溜小跑在后面追着。
面瓜喊她:“燕秋!”
筱燕秋厉声回答:“别叫我!”
“挺好个事,你发这么大火干啥?”面瓜满脸堆笑。
筱燕秋站住,怒视着他:“好?谁好?”
“我是爸,你是妈,咱俩都好。”
筱燕秋扭头就走,面瓜制止她:“家里又没火上房,你跑什么?看扭着。”
回到家筱燕秋哭了,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哭得泪流满面。
“你说你哭个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面瓜说。
“你不是欺负我是什么?咱们结婚的时候你答应得好好的,不让我给你生孩子。”筱燕秋冲他喊。
“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漏网的吗?”面瓜低声下气。
“你就是故意的!”
面瓜满脸赔笑:“两口子的事,我一个人故意顶用吗?”
筱燕秋哭:“你是不是看我混得还不够惨啊?”
“你看你,说着说着就下道了,你哪儿惨了?整个筒子楼里面,谁家的女人有你省心?”
“你怎么知道我省心?我心里面的苦你知道吗?”
“你咋苦了?你把肚子里面的苦水好好倒给我听听。”
筱燕秋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想要的没有,不想要的偏来,这日子过得真是没意思透顶。”
面瓜不高兴了:“你想要的啥没有?”
“跟你说没用!”
“怎么没用?你就是要月亮,我也架梯子上天给你淘弄去。”
筱燕秋来劲了:“我就是想要月亮!”
面瓜嘿嘿笑:“明儿我就架梯子去。”
“我今天就要。”
“冰凉的,要那玩意儿干啥?”
筱燕秋脱口而出:“我要站在那里唱《广寒宫》!”
面瓜半张着嘴看着她。筱燕秋心中的委屈慢慢泛滥开来,眼泪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我想唱,我就是想唱。”
面瓜苦笑: “秋啊,秋,我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里面整天想啥呢。这年头谁还唱戏啊?你们团的那个叫李雪啥的台柱子都跑到台下,在鼓楼那儿开起梨园酒家卖馅饼了。你说你在戏校呆着多好啊,整天瞎想啥?”
“我愿意瞎想。”
面瓜息事宁人: “行,行,只要你高兴,愿意瞎想就瞎想吧。”
筱燕秋往起拱火:“高兴?你把我害成这样,我高兴得起来吗?”
“我咋害你了?”
“逼我结婚,骗我生孩子。”
“又来了!你这人咋这么犟呢?”
“我就是不想要孩子。”
“那你结婚干什么?”
筱燕秋一怔。
面瓜表情严肃得有点儿不像他了。
“男人娶老婆是为了生子。女人嫁丈夫难道不是为了养育后代?”
“我不为这个!”筱燕秋说。
“你为啥?”面瓜问。
筱燕秋回答:“我怕冷清,我怕一个人呆着。”
面瓜愣了片刻,笑了:“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不是东西。”
他开始张罗做饭:“我们刚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二步,你得保重身体。秋,你想吃点儿啥?”
筱燕秋硬拳头打在了棉花包上,有气撒不出来,她跟自己较劲:“不吃,气饱了!”
“怀孕期间不许生气,小心把我儿子整成勺把子脸。”面瓜劝她。
筱燕秋态度很坚决:“我不会要这个孩子。”
面瓜右手一抖,锅盖差点儿掉在地上,他一把接住了:“你说什么?”
“我这就去医院,马上把他刮了。”
面瓜左手的锅又掉在地上,米撒了一地。
“你疯了吗?”他说。
筱燕秋歇斯底里般地发作了:“我要是把他生下来那才是疯了呢,自己已经活成这德性了,还没活够?还想儿子、孙子、一连串地把罪受下去?”
面瓜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他吓唬筱燕秋:“你要是刮了这个孩子,咱们就离婚!”
“离婚就离婚!”筱燕秋回答得很干脆。
面瓜没有退路了,他在地上转了一圈,束手无策地看着筱燕秋。筱燕秋穿好衣服开门出去。
面瓜追了两步又回来,他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米,捡了十几颗后,实在捡不下去了,扔掉手中的米,开门追了出去。面瓜在黑漆漆的走廊里面怒吼着:“燕秋!燕秋!”
面瓜拧不过筱燕秋,陪着她去医院堕胎。候诊室的门口竖着一块男士止步的牌子。筱燕秋一人进去了。面瓜混在陪老婆来的男人们中间等候着,他愁眉苦脸地伸脖子往牌子挡住的那一段看着。男人止步几个字切断了他的想象,他心乱如麻。
身边的男人说:“我那老婆不能碰,一碰就粘包。这是赶上计划生育了,要在过去,她准能给我生一院子孩子。”
另一个男人说:“我老婆怀孕反应得太厉害,一天能吐八回,吐大劲儿了就抽过去。上次这样,流了,这次怀孕还是这样,不流不行啊。”
他扭过脸问面瓜:“你老婆啥情况?”
面瓜抱着脑袋不说话。
筱燕秋从里面出来了,面瓜赶紧迎上去,他抱着一线希望看着她问:“咋样?”
筱燕秋不理他,径直朝前走去,面瓜紧跟在她身后。
“你这是去哪儿?”
筱燕秋不说话,她推开一扇门进去。面瓜要跟进去,护士拦住了他,护士指了一下头顶。头顶上“妇科手术室”五个鲜红的大字耀眼、醒目。
门晃荡了几下,关住了。
面瓜眼睁睁地看着那五个字变成了五颗子弹,每一颗都能要了他的命。面瓜被子弹打中了,腿一软,顺着墙慢慢出溜着蹲在地上。
做流产手术的女人很多,护士安排筱燕秋在一张空床上等着。
身边的女人问筱燕秋:“你这是第几个?”
“第一个。”
“那你为什么不要?”
“我不想要。”
“傻妹子,第一个孩子最好,营养好,身体好,你可真不该做这样的决定。”
“你呢?”筱燕秋问她。
“我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不能再要了。”
“做这个手术疼不疼?”筱燕秋很担心。
“从身上往下挖肉能不疼吗?”
“你做过?”
“算刚才做的那个,我已经做了四次了。”女人像说买菜做饭的事一样轻松。
筱燕秋吃了一惊:“天哪!你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女人不就这命吗?”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把一个刚做完手术的年轻女人搀出来,安排她在床上躺下。那女人脸色煞白,汗水像油珠一样挂在脸上。她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了一会,又挣扎着爬起来,蹲在盥洗池子前面去呕吐。
筱燕秋害怕了,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筱燕秋的第一个反应是找面瓜,发现面瓜不在身边,她蒙了,鼻子尖上渗出了冷汗。筱燕秋的身子紧成了一团,好像所有的筋都抽在了一起挽成了一个大疙瘩。
“没事儿,咬会儿牙就完了。”身边的女人安慰她。
筱燕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手术台上的。
医生动手操作给她扩宫:“你的宫口太紧。放松,你放松,你不放松,我没法做。对,放松,别紧张。”
筱燕秋怎么能不紧张?她紧张得快昏过去了。这时候她感到了痛彻心肺的疼,筱燕秋惨叫了,她叫的是面瓜。
守在外面的面瓜好像听见了筱燕秋的呼唤,他“嗖”地站了起来,直瞪瞪地看着手术室的门。
门开了,筱燕秋步履趔趄地走出来,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头发零乱,瞳孔都散了。
面瓜没有看见筱燕秋的脸,他只看到了筱燕秋的肚子。他看到老年家的香火在那里面熄灭了。遏制不住的悲伤从面瓜的心底深处蹿了上来,一根根的红血丝从他的眼珠子上凸现出来。
他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筱燕秋叫了一声:“面瓜!”
面瓜没答应。
筱燕秋的声音中拖出来哭腔:“面……瓜!”
面瓜的鼻子根酸了。
“我太疼了。”筱燕秋的眼泪哗哗往下淌。
面瓜的眼睛从她的肚子移到了她的胸口上,他看到了那对熟悉的小兔子在惊悚中噗噗乱跳。
面瓜黯然神伤:“不能走就歇一会儿吧。”
“那个手术太疼了,我没做。”筱燕秋哭着说。
面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在筱燕秋的脸上睃过来又扫过去。
“你说啥?”
“孩子还在我肚子里面呢。”筱燕秋告诉他。
热泪从面瓜的眼睛里面喷涌而出,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把手按在筱燕秋的肚子上,像摸失而复的宝贝一样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筱燕秋浑身颤抖着,面瓜顺势揽过她来。
“靠着我,靠着我,秋啊,以后你可别再逞强了。”
筱燕秋委屈地靠在面瓜的肩上,面瓜扶着筱燕秋往前走。一个从产科手术室里面推出来的产妇脸色蜡黄地躺在手术车上,护士举着液体瓶子,一溜小跑跟在旁边。产妇的丈夫,附在妻子身边小声地说着什么。手术车从筱燕秋身边经过,筱燕秋余悸未消,腿一软差点儿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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