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那一天,面瓜右手抱着襁褓里面的孩子,左手搀着头上包着围巾的筱燕秋,身上还背着生活用具。
到了家门口,他高声喊:“妈!”屋子里面没有动静。
“妈,燕秋出院了。”面瓜又喊了一声。
屋子里面鸦雀无声。
“妈可能出去了。”面瓜跟筱燕秋解释。他让筱燕秋扶墙站着,自己腾出手掏钥匙打开门锁。
门开了,面瓜妈绷着脸,像一尊泥像一样坐在屋子中间。面瓜和筱燕秋同时愣住了,面瓜搀着筱燕秋进屋,站在母亲面前。
“妈。”面瓜叫了一声,“我那么喊,你咋就不开门呢?”
面瓜妈不理他,她的眼睛像滚珠一样在筱燕秋的身上滚过来,滚过去。她在等这个不愿意登年家家门的儿媳妇服服帖帖地喊她一声“妈”。
筱燕秋嗅出了屋子里面的火药味儿,她强忍着愤怒冲婆婆微笑了一下。笑容还没退去,眼泪就涌上来了。面瓜看情景不妙,赶紧把筱燕秋搀到床边,放下孩子,给她宽衣解带,安顿她躺下。面瓜妈冷眼看着,她看着儿子那副巴结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等着,我看看饭去。”面瓜对筱燕秋说。
面瓜出去了,面瓜妈也沉着脸跟着出去。筱燕秋躺在那里越想越生气,她气得坐了起来,怒视着那扇房门。面瓜回来了,他满脸喜色。
“燕秋,我妈已经把鸡汤熬好了,就在灶上温着呢。”
筱燕秋突然爆发了:“面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为你们年家生这个孩子,差点儿没了命,你妈凭什么这样对我?”
面瓜妈在儿子的身后发话了:“我生了四个孩子,哪一回不是自己剪了脐带就下地干活?你多啥了?多长了两片金叶子?就算你是金枝玉叶,下嫁给我们家面瓜,也不能摆谱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道理你妈没讲给你听过吗?”
筱燕秋气得眼冒金星,她一眼都不看婆婆,锥子一样的目光狠狠盯着丈夫面瓜。面瓜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筱燕秋绝望了,她一咬牙爬起来,下床穿衣服。面瓜敏捷地扑过来抱住她。
“你给我松开!”筱燕秋呵斥他。
面瓜回答得干脆:“不!”
面瓜妈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把桌子上的茶杯都震翻了。
“面瓜,你要还是我的儿子就给我把腰杆挺直了!”
面瓜不由自主地松开手,他看着筱燕秋穿戴整齐了。面瓜妈面带得意开门出去。筱燕秋孤立无援地站在地中间。
面瓜趁母亲不在,怯懦地小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到风口浪尖上站着去。”筱燕秋回答得铿锵有力。
“别出去,月子里面不能受风。”面瓜求她。
筱燕秋冷笑:“这屋子里面的风还小啊?刮得你都站不住了。”
“燕秋,她是我妈!”
筱燕秋指着床上的婴儿:“我还是她妈呢!”
面瓜一下卡壳了。
面瓜妈没有走远,她就站在门口听着。邻居们听见吵闹声纷纷从自己家门里面出来看热闹。
面瓜妈看见这么多的观众来劲了,她从灶台旁边扯过来一张凳子,一骗腿儿盘坐在上面。
“这到底是谁的家?”门里筱燕秋高声问。
面瓜妈袖子一撸高声回答:“谁家?我儿子的家!小样儿!想在我们老年家的坟头上拉屎,你瞎了眼睛!”
筱燕秋气疯了,她脸色煞白地喊:“面瓜!”
面瓜恨不得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抱着脑袋坐在那里不说话。
“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跟你结婚了?!”筱燕秋绝望了。
面瓜妈接过来话茬:“咋的?你还委屈了?我儿子是吃皇粮的人,娶了你这么一个唱堂会的老婆,他都没委屈你委屈啥?”
筱燕秋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变紫,她手指颤抖着指着面瓜喊:“面瓜!”
面瓜妈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叫魂呢?有种你冲我来!我老太太要是眨巴一下眼,就是你养活的!”
“这日子我跟你过不下去了!”筱燕秋气得嘴唇直哆嗦。
面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面瓜妈笑了:“麻溜净身出户!我儿子休了你,明天就娶个黄花大闺女进屋!”
面瓜站起来冲到门口,他大叫了一声:“妈!”
筱燕秋把头巾摘下来重新挂在墙上,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服架子上。
“进屋?进哪个屋?这家姓年吗?这家姓筱,不姓年。”她说。
她的声音相当平静,但是人人都听出来其中的不平静,听出来其中的凌厉。筱燕秋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毫无准备,但话一出口,就有了一种理直气壮,站稳站牢的感觉。
面瓜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他扭过头吃惊地看着她:“你说啥?”
“出去。”筱燕秋平静地说。
面瓜妈跳起来,跳得屁股离开了凳子:“雷公爷爷,你咋不劈了这个狐狸精?”
筱燕秋的嘴抿成了一条缝,她看着面瓜,加重了语气:“你出去!”
面瓜站在那里没动,热汗顺着脑门落下来。
“你给我从这间屋里面滚出去!”筱燕秋声嘶力竭地喊。
面瓜妈屁股离开凳子颠得老高:“欺负自己的爷们儿算啥能耐,有本事你冲老娘来!”
她颠得劲大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捂着嘴笑。唐华跑过来往起搀老太太。
“摔坏了没有?”
面瓜妈一掌推开她:“我要用我这把老骨头当回尺子,把我们老年家的地盘好好丈量一下!”
“滚!带着你儿子滚回你们年家庄量地去吧!”筱燕秋训练有素的膛音压过了她。
面瓜妈冲到门口,跳着脚骂起来:“狐狸精,你出来!看我敢不敢把你一片一片地撕了?!”
面瓜一把推开了母亲,面瓜妈倒退了几步站稳了,她张着嘴看着儿子,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面瓜眼前金星乱飞,他慢慢扭过头看着筱燕秋。
筱燕秋义愤填膺,她的兰花指颤抖着指向面瓜,她骂出了韵白:“朗朗乾坤,清清世界……”
面瓜扭头看门外,母亲跳着脚口沫横飞地骂着面瓜。
“没脊梁骨的东西,你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吗?”
面瓜痛不欲生,他觉得自己的心四分五裂了,既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面瓜妈嚎啕大哭:“老天爷呀!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她突然止住哭声,两只手在大腿上狠狠地一拍:“鬼怕托生,人怕死。我死都不怕,还怕你这狐狸转世成了精?”
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声脆响,她看到瓷壶的碎片飞溅在地上。面瓜妈张着的嘴定格了。筱燕秋怒舞动的兰花指也在空中定了格。
面瓜的手里抓着瓷壶把儿,砸碎的瓷片还直挺挺地扎在他的脑袋上,他悲伤的脸上糊满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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