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儿子家，面瓜妈从里往外不舒坦。吃饭的时候面瓜不住给筱燕秋夹菜，面瓜妈看不下去，大声咳嗽着，面瓜连忙给母亲送过一筷子菜来。
“不用你夹，我又不是残废。”面瓜妈白了儿子一眼。
自打那次争吵以后，筱燕秋没再跟婆婆说过话，她听出来老太太话里有话，抹搭着眼
皮不理她。面瓜放下筷子。
“吃这么点儿？再吃点儿。”面瓜妈心疼儿子。
“累饱了。准生证、生育证、独生子女证、户口这一通折腾，跑得那路比两万五千里长征差不到哪儿去。累哟，累得我骨头架子都散了。”面瓜摔躺在床上，他侧过身盯着熟睡中的婴
儿。“六天头上得鹅口疮，八天的时候肚脐感染，十天刚到又烂了屁股，闺女，闺女，你咋这么不省心呢？”
“她拉奶瓣了。”筱燕秋说。
“啥是奶瓣？”
“喝了牛奶不消化。”
面瓜一下坐起来：“那咋办？”
面瓜妈不用好眼神看着筱燕秋。
面瓜盯着筱燕秋的两个乳房问：“你还没奶？”
筱燕秋摇摇头。
面瓜急了：“那鲫鱼多难淘弄啊，你把那汤都喝到哪儿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筱燕秋眼泪围着眼圈转。
面瓜妈心里这个气呀，心想，自己拉扯了四个孩子，哪个不是刚出满月，就跟着下地干活了？细菌呀、凉风呀，哪有那么多的说道？城里的女人，就是不行！漂亮，漂亮管啥用？啥用都不管，只能看，不能用！
晚上，面瓜妈躺在行军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孩子的每一声啼哭都揪着她的心。隔开屋子用的布帘上透过微弱的灯光，面瓜的身影在上面晃来晃去，筱燕秋爬起来抱孩子。面瓜把她按倒，盖好被子，自己给孩子喂牛奶，换尿布。面瓜妈腻歪地转过脸去。孩子不停地哭。
筱燕秋又坐了起来。
“面瓜，我胀得不行，好像有奶了。”筱燕秋小声说。
面瓜欣喜若狂：“你给她吃。”
筱燕秋搂过孩子吃奶，孩子哭。
“她嘬不出来。”筱燕秋犯愁。
“那咋整？”面瓜比她还急。
面瓜妈忍不住坐了起来：“她嘬不出来，你嘬。”
面瓜撩开布帘露出脑袋：“妈，你说啥？”
“孩子小，嘴没劲，你麻溜替孩子把奶管给嘬通了。”
面瓜窘得满脸通红。
“你平时那没羞没臊的劲儿哪去了？那奶不快点嘬通就又憋回去了。”面瓜妈火了。
面瓜浑身不自在地缩到布帘后面去了，透过灯光可以看见面瓜的影子伏在筱燕秋的胸前。
面瓜妈紧张地看着。
面瓜喊了声：“出来了！”
筱燕秋把孩子紧紧地贴在胸前，孩子香甜地吞咽着。
“哎呀妈呀，比我自己奶孩子都累！”面瓜妈身子一软靠在墙上。
面瓜妈没伺候完月子就走了，面瓜怎么留都没留住。面瓜妈受不了媳妇的冷脸子，受不了儿子护老婆的那个轻贱样。她最受不了的是筒子楼里面绊腿绊脚的日子。她跟面瓜说，这个家又黑又挤又臭，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是耗子洞。她说，她怕哪天吃咸了，变成燕蝙虎从窗户飞出去。
面瓜妈走了，家里面所有的事情全部落在面瓜的肩上。面瓜很快就瘦了下来，他开玩笑说，要想减肥，赶紧打听谁家需要伺候月子，那膘拉得才快呢。
母亲回到农村，陆续给儿子派过来几个亲戚，帮助他们带孩子。这些小姑娘没住几天就都走了。面瓜只得再次向母亲求援。这次来的女孩儿叫桂莲，是面瓜的表妹。
这天面瓜下班回来，正赶上桂莲抱着晾干的尿布往205房间走。
面瓜顺手接过尿布问：“桂莲，你嫂子呢？”
“生气呢。”桂莲小声说。
“为啥？”
“嫌我给孩子沏水没放蜂蜜。”
面瓜不再说什么，推门进屋。筱燕秋从面瓜的手里面拿过来尿布，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她指着一块黄色的印迹问桂莲：“这儿怎么没洗干净？”
“我来的时候，这块尿布上就已经有这块印了。”桂莲解释。
“你怎么知道？”筱燕秋冷着脸看着桂莲。
“惠玲从这儿回去说过，她告诉我，洗完的东西你都要检查，所以我特意记住的。”
筱燕秋不说话了，她把尿布摔在床上。孩子哭了，桂莲赶紧拿过奶瓶子给孩子热奶。
“奶瓶煮过没有？”筱燕秋问。
“煮过了。”
“我怎么没看见？”
“你睡觉的时候我煮的。”
“撒谎！”
桂莲无限委屈地看着面瓜。面瓜热血冲上头顶，他站起来，从桂莲的手里面夺过奶瓶就往里面灌奶。
筱燕秋冲过来手指着面瓜：“面瓜，你可以不重视我，但是不能不重视这个孩子！”
“怎么不重视她了？我怎么不重视她了？自打这个孩子落地，我连一天的囫囵觉都没睡过。
你指东我打东，你指西我打西。保姆来一个你换一个，你体谅过我妈四处求人的苦吗？”
筱燕秋吃惊地看着他：“你妈苦？还是我苦？”
“孩子管你叫妈，你苦是应该的。”面瓜提高了声音。
筱燕秋爆发了：“我凭什么就是应该的？我告诉你，面瓜，是你用卑鄙的手段把我骗进这种生活，是你，把我拖进了你们家这个甩都甩不掉的烂泥坑中！”
面瓜问她：“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居家过日子？这家，这日子，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烂泥坑了呢？”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她们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你愿意过啥样的日子，啊？你愿意过戏台上仙女那样的日子？你有那福分吗？”面瓜两只小眼睛瞪得滚圆。
筱燕秋被戳着了肺管子，她的眼睛像两把匕首一样扎在面瓜的脸上。
“面瓜啊，面瓜，你终于把心里面的话说出来了！孩子生出来了，我被她套死了，你的丑恶面目也彻底暴露了。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大骗子！”
面瓜梗着脖子看着筱燕秋：“说！啥狠你说啥！”
桂莲无助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筱燕秋声音颤抖着：“你不是焦仲卿，我也不是刘兰芝。姓年的，你等着！孩子过百天时候，我就好好给你唱一出《孔雀东南飞》！”
“你啥意思？”面瓜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筱燕秋一字一句：“咱俩离婚！”
面瓜头皮一紧，他豁出去了：“离就离！”
筱燕秋冰冷的脸上透出笑容：“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她嘿嘿笑了。她笑得面瓜打了个激灵。筱燕秋索性笑起来，她越笑越厉害，直到成了青衣疯癫后的狂笑。
面瓜害怕了，他叫：“燕秋！燕秋！”
筱燕秋根本就不看他，她拿起尿布，边笑边像耍水袖一样地漂亮地舞着。
面瓜大声喊道：“你别这样笑行不行？你他妈的别这样笑了行不行？”
筱燕秋听不见他的喊声，她在倾听自己内心深处的锣鼓点儿声，锣鼓点儿声由弱到强，充斥了整个房间，把孩子的哭声都盖住了。筱燕秋疯了一样，把白色的尿布耍得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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