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人因为教训而学乖，我从上一段失败的恋情中得到的最大收获却是在第一时间向父母作了详尽汇报，对朋友进行隐埋，效果显著。父亲在仔细听取我的新识经历后断言，说这段
新恋情即使结束，我也不会受伤；母亲唯一的忧虑是我有限的英语水平：“绝不要因为沟通上的误会而出现问题，那太丢你爸的脸了。”母亲叮嘱完便挂了电话，十分干脆。朋友们以为我处于失意阶段，倍加安慰，不去提可能触极我痛处的“往事”。我不知道曾北的消息，只在打饭时遇见他上铺的哥儿们。他以一种类似看待麻疯晚期病人的眼神盯着我，作出无言的责控。这无关我什么痛痒，我安心地与李丞浩发展两人间缓慢却坚固的恋情。
在我们认识满一周后，他将我正式带入他的社交圈。一群从韩国甫入社会的大学生却在异国他乡找到了贵族般的放任与待遇，天性中的野心自然地膨胀，而自傲总是跟随欲望加大。虽然在说到张艺谋、巩俐后，他们略有对我处于同类学校的敬羡，可基本上，他们以为李丞浩的恋爱是一个中国崇韩族的骗局，尤其是“绿毛”。
七
陌生人走来 同我共住并不在头颅正中的房间 一个女孩，疯狂如鸟
--狄兰-托马斯《避难的爱情》
在完全相熟之后，我才知道“绿毛”其实是李劳。这是一个相当有个性的名字，即使它用着韩国最大众化的“李”姓。而这个抽着一根三五，穿着一套名牌黑色西服走进我视线的男子也的确有一张个性的脸，最重要的他已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成熟但不见稳重，有点愤世的放浪。斜靠在“辉煌”二层的雅座上，他挑着眼睨看舞池里疯狂着节奏的身影，以手指引着我看向舞池边上穿着清凉，倚在男人怀中的漂亮宝贝们，他的声音哑且沉，有种惊人的疲惫：“中国女孩要多少钱？”
“不会比韩国女孩便宜。”我没有火气，回话中却自动地带上怒意。有时候，即使事实是羞人的可耻，也不代表糜烂本身有资格去做批判，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他惊讶地一瞥，我见到他的眼，然后定格。我决定讨厌这个李劳，我感到危险，而更清楚的情绪反应是不安。我的朋友阿薇曾经跟我说过，当一个女孩在面对异性时觉到危险，多半是对他有了意思。我无法否认这种说法，事实上对阿薇，我几乎言听计从。所以我更加不安。
我仔细地整理与丞浩的关系，觉得他实在无可挑剔。与我仅能比较的曾北的记忆来说，李丞浩简直是个完人：他温柔体贴，有固定职业，对我极大方，而且他的吻总给我安心的暖意。我自觉无法与之分离，依传统说法是：“过了这个村，绝对找不着那个店了。”我决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于是宁愿自己是自作多情。但是李劳没有给我机会，他约了我。
八
我不会假装自己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 --伊丽莎白-泰勒
这是一间极有请调的咖啡店。在西单众多的大商场中间，它的布置颇有“麻雀虽小，五脏却全”的巧妙。只是墙上的一幅幅老式明星油画更容易让我这样缺乏联想力的人想到中学实验楼里的科学家。我觉到讽刺的快感，选了伊丽莎百·泰勒的画像下坐着，闲品着这位对爱情几多追求且越挫越勇的玉婆的名言，我开始等待。
据我的很多朋友尤其是异性说，他们自己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等待。他们厌恶看着时间流逝却毫无结果，像在浪费生命，即使生命本身已经是灰色的。我没有这种感觉，我习惯于等待，它让我觉得安全。小时候，跑船的父亲与出差的母亲教我一个人在家里玩乐，他们要我学会将等待他们回来的焦急变成独自游戏的快乐；中学时，最喜欢我的语文老师教我学会忍耐，他说适时的等待会带来美好的可能；大一时的军训，身体孱弱的我被留在宿舍以见习为名干自己的事，唯一的希望是等待吃饭的哨响，代表又一天的结束；认识曾北，他认为让人等待可以引起他人对自己的重视……我喜欢等待，那已成为我生命习惯的一个部分。直觉里所有的变化在漫长的等待后凸现，何况又是在白天里。
阳光从窗棂缝里射进来，灰尘的暖味带着盛夏的叫嚣，有些张狂的暧昧。咖啡店里的人很少。柜台前有一个看来是熟客的男人在煮咖啡，我正对着他的背影，宽阔且诱人，但不安全。闻到空气中渐散的香气，浓而醇，我看着他将咖啡倒在两个杯子里，加了一点酒，然后转身，是李劳。
“你早就到了。”我淡淡地开口，用的是陈述句，没有抱歉或责难的意思。他点点头，递一个杯子给我。小巧的灰杯很像景德镇瓷器的样子，古朴却精致。我轻缀一口咖啡，灰色的液体烫贴着干涩的唇，“好香。”我深深地舒气，“找我有事吗？”我的声音依然平静，可是有一丝期待却在血液里沸腾。我垂下了眼，避过李劳的黑眼，也逃避猜测自己的心意。忽然想起三毛的一篇文章讲荷西的朋友爱上她，送她一束天堂鸟。她知道那是身为女人的自豪可却并不接受。她是个幸运的女人，她爱着荷西。
“总部里走了一个律师，所有的辩理士都有机会升上去，丞浩是最有希望的。”他缀一口咖啡。即使是在盛夏他仍是一身黑色，却不给人突兀感，他的确是个了解自己的优势的男人。
“是吗？”我仍是淡应，眼神却猛地一跳。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丞浩可以升职可以加薪却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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