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其实我害怕公众场面,永远觉得不适。他是替我助威,因为我喜欢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
记者:在你越来越国际的时候,很多人却觉得你越来越上海了,更加有上海女人的韵味,你自己的感觉呢?
陈冲:刚出国留学那阵,很想被同化,很想融入新的环境,因为不然太孤独。同时又下意识地抵触变化,有很长一段时间非常不适应。在美国时间长了,我反而懂得国际化是多元的,要敢于坚持自己的特点,所以就越来越上海了。
记者手记
陈冲,不断成长
见过陈冲几次,都是在各大电影节上。她的出现,有时候是作为评委,有时候是作为获奖者,穿着性感华贵的衣服,讲着得体的话。印象很深是去年在香港举办的亚洲国际电影节,整个颁奖礼平淡无奇,很多人在台上的讲话也不痛不痒。陈冲一席话,才让电影节有了国际的感觉。她凭《太阳照常升起》获得最佳女配角奖。她翩翩上台,用标准流畅的美式英文感谢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赞美着导演姜文。惊喜、激动、幽默、感慨……上领奖台所需的各种元素,被她演绎得恰到好处。身边的人说,这一刻我们倒有点像坐在奥斯卡领奖台下,陈冲的“国际化”甚至超越了老外。
这让人想起了当年,27岁的陈冲刚刚拍完《末代皇帝》。她和尊龙走上奥斯卡领奖台,作为颁奖嘉宾为这部电影的作曲者颁奖。后来,陈丹青曾描述过那个场景,说起这两个演员的青涩。其实,他们的一番插科打诨已经是个很大的突破,很多美国观众因此而调整了对亚洲演员“呆板、僵硬”的印象。
如果说,20年前的陈冲还需要向世界证明,自己不是花瓶,不仅是花瓶。那么,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明了。在人们眼中,陈冲的“国际化”不只是英文讲得好,也不只是长得漂亮,而是一种广泛的认同,中国的,好莱坞的,更是电影的。在这种认同中所自然生成的自信。
每次联系陈冲做采访,她的经纪人萧先生往往很苦恼,说她这段时间实在是忙。上一次,忙着做上海电影节的评委,忙着带两个女儿去北京、香港玩,忙着参加华语电影传媒大赏。这一次,她又去西班牙和土耳其做评委。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工作,在夏威夷这样好玩的地方,可以借机尽情地玩。在不好玩的地方,则可以疯狂地看电影。这两样都是她所热爱的。
她有这样的自由度,是因为在电影方面的才华早已获得公认,不管是作为演员还是导演。出演经典影片《末代皇帝》,差点拿到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凭借《红玫瑰与白玫瑰》和《意》,两度获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虽然第二次是击败了大热的汤唯,引起不少争议,但很多评委和观众都力撑陈冲:别人不会有那种老到和火候;首度执导的电影《天浴》横扫各大电影节,获奖无数;执导李察·基尔和诺薇娜·瑞德主演的《秋天的童话》,耗资5000万美元。姜文常说,陈冲才是第一个真正玩过大制作的中国导演。陈冲却不以为然:钱大部分都给了演员了!在《太阳照常升起》和《色,戒》中,她能把配角都演得那么精彩。
其实这些年,她一直在跟自己较劲,一直在让自己成长。代价是,失眠一直如影随形地困扰着她。但她最不能忍受精神世界的空虚。
陈冲从小爱读书。在外婆装着童话和文学名著的卧室里,她认识了《复活》中的玛丝洛娃、安徒生的小美人鱼、苔丝、简爱、艾丝米拉达……外婆最早发现了陈冲身上的艺术气质。因为外婆曾经也有当作家的愿望,写过小说、散文和诗歌。13岁的陈冲就可以跟外婆讨论书中的人物,她的有些观点很独到,甚至充满灵气。她说:“安娜的丈夫卡列宁太好了!好得那么可恨;好得让人气都喘不上来!”她想过当作家,常把书上看到的好句子都抄到本子上,为当作家做准备。
拿到第一个小战士角色的时候,只有一句台词,她每天就练这一句台词,反反复复。跟走火入魔似的,她走路想,吃饭想,想着给那个小战士设计形体动作和心理动作。“我对这个角色的准备要全写下来,大概会比剧本本身还长。这个时候,我明白了,我是应该做演员的。因为这么一句台词的角色就够我琢磨得那么津津有味,一点都不觉得冤得慌。我对什么事的耐性都有限,可是琢磨这个角色,翻过来,掉过去,细致得让我自己都纳闷。”在这个时期,除了讨论剧本,看老演员排戏之外,她还看了一些关于电影表演的书,从赵丹、张瑞芳等演员的表演经验中,整理出的一些理论。
在成为一个颇有名气的电影明星之后,陈冲突然决定考大学。当时,她痛恨填表格,因为每次都要在文化水平一栏填上“初中”。这让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陈冲觉得苦恼和尴尬。一年时间,她补习完两年课程,硬碰硬考上了上海外语学院。考试的时候,监考的老教授认出了她,把她安置在离风扇较近的位置。这是她唯一享受到特权。考完之后,老教授还请她签了名,并问她:你干嘛还要考?你已经有那样的前途了!
成名之后,她无端招来很多议论,有一句让她印象深刻:看来陈冲还不笨!这是得知她考上上海外语学院之后,街上路人的评价。此后,她成了一名安安分分的大学生,努力学习英美文学。在《小花》的拍摄过程中,她赶回学校去考试,考了91分。比起获得百花电影节最佳女演员,这个分数更让她有成就感。
到了“不需要她演电影”的美国,她第一学期苦苦学习,4门课都得到A。看到这个成绩单,她躺在床上,流了很长时间的眼泪。学业的优异不能冲淡感情的伤害。初恋的失败,对陈冲打击巨大,她看到了背叛,明白爱情不是永远纯粹、美妙。她也感受到了嫉妒,这种感觉让她厌恶。
但在这些令人沮丧的情绪中,她还是有自己的坚持。她认为,不管对方声称自己有多爱你,如果这份恋爱不是以结婚为前提,她会放弃。此外,她还坚持认为,如果对方不读书,那么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什么共同、持续的话题,不能做“通信”的朋友。而周围的朋友都知道,陈冲是一个爱写信的人。而且她的信很少就事论事,多是散文化的文字,研究感情和感觉。
在一些约会中,她认识了不少朋友,不能发展成爱情的,可以从中获取友情。“我的许多书都是这类朋友送的。我在国外拍外景,时常会收到他们寄给我的书。一旦男女之间发现彼此爱读书,事情就好办多了。就不会出现那种没话找话的尴尬。”
在美国待了几年,她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已经达到可以为自己国家辩护的程度。一位经纪人谈论当时的中国电影,说看着难受,好像每个故事都在控诉。陈冲回答:“是的,我和你的国家不同,我们的确经历了那么多灾难,生与死的命题是日常命题。我们个人的命运从来就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联系着国家、民族、争执。而美国人的主要压力来自个人奋斗,个人成败。你们的日常生活是真正的日常生活。我们不是故作深沉,正如你们也不是故作轻松。”对祖国的维护,后来也体现在火炬传递的时候,她向旧金山市长写的公开信。但是,她从来也没有把“爱国”之类的好听话挂在嘴边。
平时,遇到有趣的人和事,陈冲会记下来,希望以后能放在自己的剧本里。她也买了一些小说的电影改编权,条件是书中有她喜欢的角色。在这么多的积累之后,写剧本、当导演,这一切来得顺理成章。《天浴》出来之后,报刊一片好评,好莱坞一些公司也将剧本交给陈冲执导。陈冲认为,这个事情一定要谨慎,因为导演必须爱他的作品,否则不可能去完成如此漫长艰辛的创作过程。“导演应该和作家一样,只能创作对他们产生重大意义,使他们心灵成长的作品。”
陈冲对自己很严苛,她说“必须严苛”。“舒服”在她的字典中是贬义词:你舒服,就证明你没有再学进任何新东西。现在的陈冲,已经创作出生命中最好的作品——两个女儿。为了她们,她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工作量,比如少当导演,多做演员。演员比较简单,导演则要照顾到剧组的方方面面,劳心劳力。有人问她,现在拍电影是不是有养家的压力,她回答,我不出来工作,我们家照样能在美国生活。一方面,她需要女儿看到,妈妈也是要工作的。一方面,电影是她的热爱。是她成长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