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铁娘子”之称并在历史上留下强烈印记——— 卖掉国营企业、大幅度私有化、解散工会、重整英国社会秩序等的英国前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去世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想到的是1992年在北京遇到从英国来的一个教授，她对撒切尔夫人的看法。

　　记得我那时对英国或西方的政治十分模糊，所以表达了对撒切尔夫人的仰慕。我仰慕的是：“一个女人，居然能成为政治家，在西方世界里成为主要政治人物，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内在的力量啊！”

　　我的英国朋友不这样看：“撒切尔夫人是男孩俱乐部里的女老师，议员们就是一群小男孩，跟着她转。她用男人的方式跟男人一起较量，比男人还男人。她出身中下层，上贵族学校，非常愿意被看成是贵族，厌恶一切底层人民，她的政策只对富人好。”

　　听到她的评论，我完全愣了，仍然继续说，“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有那么坚强的意志……她很像女人啊，衣服那么优雅……”

　　朋友说：“是啊，一个坚强的女人用男人的规则玩游戏，她就是穿得再女性气，也不代表女性或女性的胜利。”我问：“那么，什么是女性的胜利呢？”

　　“当女人不必一定像男人一样，当男女差别成为男女机会均等的起点。”她答。

　　二十年过去了，我的朋友现在是著名的教授，她的书也已经出版了两个中译本。她当时的话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我不理解，也无法理解，直到我阅读了她曾阅读过的书，明白了她的出发点，也对英国的政治有了一点点的了解。

　　撒切尔夫人的上台与美国里根总统上台的政治、社会、文化背景相似，是英美保守主义对西方自由主义思潮反弹的胜利。撒切尔夫人不是女权主义者，她甚至是南方种族隔离政策的支持者，她的上台与执政，是女权主义在英美取得社会胜利之后复杂的表达。一方面是女权主义为此铺平的道路，她冲破了为女性设定的界限，成为英国历史上第一个女首相，证明了女性可以通过竞选成为政治领导人；另一方面是承认男性规则：只有像男人的女人，才能被承认和支持。

　　撒切尔夫人因此与女权主义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棘手而微妙。在她去世之刻，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承认与否，她都是女权主义思想运动梦想的实现者：女性冲破历史和社会的层层樊篱，参与政治，参与国家的治理，她是女权主义胜利的形象。她从社会下层出发，凭着努力、过人的才智和能力，成为一个政治家，打破了英国无所不在的阶级界限。

　　撒切尔夫人从一个普通姑娘成为英国最有政治权力的管理者，她的当选为所有女性树立了榜样，包括中国女性。我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大学，撒切尔夫人的自传在中国翻译出版了，我向同寝室的同学借了书，坐在春天的阳光下，这本书让我梦想联翩，原来女人可以生了双胞胎之后继续上学，一方面管家务，一方面提高自己，准备下一个生命的目标；原来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而是事业的支撑点；原来女人可以打扮得很漂亮，同时很有力量。

　　其实，这就是撒切尔夫人对我们那一代女性的意义。我们可以有家庭，也可以有事业，家庭与事业不必非得对立。至于撒切尔夫人的政治立场，对远在中国的那时的我来说，模糊而不重要。在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撒切尔夫人离开政治舞台已经23年后的今天，撒切尔夫人的政治主张对我们已经模糊，而她，作为历史人物，显出了新的意义：这个勇敢的女性：她实现了我们女性梦寐以求的梦想，她成为历史的一个新标杆，一个巨大的里程碑。

　　撒切尔夫人的“雄性女权主义”是不是丰富了女权主义？女权主义是否也可以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如男性一样？当然是，也当然可以！虽然撒切尔夫人自己坚决否认她是女权主义者，甚至认为女权主义是毒药，具有反讽意义的是——— 人类历史上这种具有反讽意义的人物数不胜数——— 无论怎样，撒切尔夫人都是女权主义思想运动胜利的典范，虽然这是一个复杂的典范，但历史有不复杂的典范吗？

　　以此，我向撒切尔夫人致敬，以一个女权主义者的身份，并祝她安息。

　　沈睿(作者系美国海军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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