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手记
海成的信来自 4月 25日深夜。他把这封信发到我久已不用的一个邮箱里，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无意中打开它，才发现了躺在里面的迫切和焦灼。
几乎是试探着，我拨通了他留在下面的电话。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端传来
，请问你找谁？我说，是阿莱，你曾经在几个月前给我写过一封信，我不知道，你此刻是不是还想接受我的采访？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应允道，是啊，我想说，一直都想……
于是我们很快就约定了第二天的采访。
恰好这一天海成歇班。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小儿女过家家”的故事。
他细心地带了她的照片，一个很甜美单纯的女孩子，海成说，这照片照得并不好，她本人要好看得多。我点点头笑了。随后，海成又给我看了他存在手机里的女孩子最后发给他的短信，上面写着，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妈妈她不想见你，我考虑了很久，我们还是分手吧。我知道，仅仅这几个字，就足以使海成泪流满面。
两个相爱的人不能走到一起，究竟是因为什么？因为没有房子结婚。
那是不是这女孩子也太过虚荣了呢？
海成说不是，他说，芳是一个极低调的女孩，很少攀比，我们两个在一起三年，她从没要过什么东西，更不会花我什么钱，她是真心喜欢我，这我知道，可以我家现在的条件来看，只够维持生活，三年五年、十年八载的让人家等下去，这都是有可能的，我又怎么忍心，耽误她这么久呢？更何况这要是在以前，我们原本有这个条件，再好的房子，妈妈也是有能力给我买的，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采访时间： 2004年 8月 12日
受访人：海成，男， 24岁，未婚。
原本有着不错的家境，可母亲却因姥姥去世的早，自己又是长女的缘故，而把家中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小舅舅的婚事上，几年后，当家里刚攒下一些钱，小舅舅又要再婚，娶新的小舅妈，于是妈妈又一次为弟弟奉献出所有，而自己的儿子海成，却因为买不起结婚需要的房子，而不得不与相恋 3年的女友分手。
我不是后悔，也不是怨恨，我只是想她，特别特别地想她……
我也没想到我们两个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分手。以前我们家条件挺好的，我还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的文具和穿着总是班上最好的，很多同学都羡慕我，到了上中学的时候，妈妈还经常给我买新衣服，那时候不觉着这种日子有多好，以为所有人过的不都是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吗？那时候，妈妈单位里效益不错，爸爸也一直在和别人合伙做着小买卖，每一天过得都很充实，父母的感情也很好，家里时常会有笑声，如今想起这一切，就像是放电影，也只能像放电影，深夜无人的时候，在记忆中自己给自己播放。
再后来，也就是我初中毕业前后，我的小舅舅要结婚了。由于我妈妈在家里行大，而且姥姥死得早，姥爷身体又不好，所以家里的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由当大姐的妈妈来承担了。所以这一下子，舅舅结婚成了我们家中的大事，无形中等于是我妈妈要娶媳妇一样，当时也就是九五、九六年的样子，我妈妈也没有和爸爸商量妥当，就一下子把家里的积蓄全拿了出来，差不多有十几万的样子。要知道，那可是爸爸做小生意辛辛苦苦一点一点赚来的啊，再说，舅舅他自己也在国有单位工作，而且效益还挺好，有必要让我们为他的婚事这么倾家荡产吗？这是爸的原话，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帮是没错，但也不至于连日子都不过了吧？再说舅舅年纪轻轻，有手有脚，而且又不是只有妈妈这一个姐姐，真有这个必要吗？可妈妈觉得，姥姥去世得早，舅舅从小就没了娘，这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作为大姐，自己要是没有也就罢了，可自己又有，要是不掏，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吧？
无奈之下，爸爸只得眼睁睁看着妈妈把家里的钱全给了舅舅，看着他拿这个钱买的房子、置办彩礼、定下酒席。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在酒席上含着喜糖到处去玩，我又怎么知道，父母那个时候的心思呢？更不知道，我们家不幸的种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从那以后，家里的纷争就开始多了起来，爸爸妈妈经常会争吵，妈妈会更加努力地在外面挣钱，再后来，她还学会了美容，并在和平区租了一个不错的店面，开了一间小小的美容院，直到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才重新有了点起色，因为毕竟，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年轻了，外面属于他们的挣钱机会越来越少，所以能挣到一点就应该感到珍惜。而且那个时候，爸爸和妈妈的单位都开始不行了，所以这个美容院，就是我们全家所有的希望。好在妈妈的美容院从开张那天起，干得就十分顺手，几年下来，也挣了一点钱，正当妈妈想再多攒两年钱，找个机会扩充一个更大的店面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更大的风暴来临了。一天，小舅舅领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来到妈妈的美容院，郑重宣布自己已经和原来那个舅妈离婚了，这是他新认识的女朋友，他们决定马上结婚。
那几天，就连我都感觉得到，家里的气氛有多凝重。爸爸什么话都不说，整天特别沉默，他了解妈妈，他知道舅舅还要结婚的消息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与其说他在沉默，莫若说他在等着妈妈向他摊牌。果然，这一次妈妈仍然是和上一次一样，打算拿出所有的钱去帮舅舅，帮他买一间新的商品房，妈还说，他再有，是他的，这总是我当姐姐的一点心意。可这是一点心意吗？我的其他几个姨也会拿出钱来，但人家拿的只是自己积蓄的一部分，而不是像妈妈这样的毫无保留，你说你都拿出去了，到时候咱家怎么办呢？更何况舅舅他并不缺这些不是吗？他自己已经升职到一个很高的位置，而新的舅妈又是某大公司的人事部主管，他们难道会比你更缺钱花吗？
当时我已经大了，有些话，虽然不方便和妈妈说出口，但是也有着和爸爸一样的想法。最终，一切还是照着妈妈的意思去做了，又是十几万，这一次，妈妈真的是元气大伤。爸爸是挣不到钱的，而美容院因为资金周转不灵且妈妈又心思不整的原因而面临倒闭和关门，在勉强维持了一段日子之后，最终不得不低价转让。
不错，在舅舅的这两次婚姻中，妈妈是尽到一个大姐该尽的责任了。可她自己呢？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除去一身的病，就是一肚子的委屈和苦不能言。因为那是你自己的弟弟啊，那不是你自己乐意的吗？至于爸爸，也是满心的怨不知向谁去说？妈妈要强的性格，使得她总是不愿意承认家里已经没钱的事实，有时依旧是挣多少花多少，那个时候爸爸已经开始为我的将来发愁了，也因为妈妈为舅舅付出的太多，两个人不止一次的为此而争吵，家里的气氛已经不像是一个家了，父亲经常会抱怨母亲的自私，而母亲也经常抱怨父亲的自私。其实只有我明白，他们谁都不自私，如果他们有一方自私的话，我们家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那时我已经大了，开始明白为什么父母不像以前那么和睦。而且还知道我的未来只能靠自己，家里是什么都不能给我了。再后来，我开始到一家连锁店上班，并在那里认识了芳。
阿莱你知道吗？我真是喜欢她，她是那种让人一望就会产生亲切感的姑娘，有时我就想，要是能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看着她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真的是让我怎么着都行。 2001年 1月，我在雪地里整整站了 3个小时只为了等她下班然后送她回家，终于，我的真情打动了芳，然后我们开始交往，第一次约会看的是一部叫做《垂直极限》的大片，那张电影票我至今还保存着，只为这是我们之间爱的印证。她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女孩，也是惟一爱上的女孩，我想娶她，想和她生活在一起，这在我第一天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当时，我甚至告诉她我的家庭条件并不好，父母有病，家里还没什么钱。可她是怎么说的呢？她说没事，我们可以靠自己。
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我们两个在一起度过了多少个开心的日子，数都数不清。再后来我升到了主管，然后隔一天晚上再到快餐店去打工，为的就是，减轻父母的负担，给我和芳挣一份并不遥远的未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2003年 8月，我所在的连锁店与别的店重组，我失去了工作，在我找工作这段日子里，芳的父母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他们觉得，自己的女儿若是跟着我，也许连一点稳定日子都过不了。
我们整整挣扎了有半年，要么哭，要么互相打气，要么默默承受。再后来，还是芳的妈妈说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她说，我们做父母的要求不高，只要你能和我女儿结婚，有一间小窝就行，芳已经等了你 3年，你还打算让她等多久呢？
是啊，人家的要求并不高，不仅不高，而且还非常合理。可我给得了人家这样一间房子吗？哪怕是十万块钱左右的一个小小的独单我都给不起，还有什么别的可说呢？芳那天给我发来分手短信的时候，我正在店里上班，看到她的短信的一刻，我差点没昏死过去，而且眼泪当时就下来了。谁能想到我们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分手的呢？晚上回到家，妈妈看出我不对，问我怎么了？我怕妈妈心里难过，就说了句，没事，我和芳分手，是因为我们在一起没有新鲜感了。妈妈就嘀咕着说，不会是因为咱家没有房子结婚吧？我就说，不是，怎么会呢？您别瞎操心了。真的阿莱，你让我怎么说？我能说就怨您吗？谁让您把给我的钱都给了舅舅呢？我不能啊，我这样一说，不是让妈妈更难过吗？现在，我爸爸和妈妈一个在街上卖早点，一个在街道帮别人剪头发，说是要给我攒钱，像这样一分分挣出来的钱，我又怎么能花呢？
我记得以前妈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你舅舅有需要，妈都不会不管的。所以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是妈妈，你是这样对舅舅，舅舅可不是这样对你的啊。我只想着，等将来挣到钱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她和爸爸，他们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而且，假如真有那一天，也许我会再去找芳，假如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人的话，该有多好。
对了，还忘了说一点，就在我失业这段日子里，我舅舅只过问了我一句，就是关于工作的事，要不要当舅舅的帮你这个傻小子出出主意？当时我什么都没说，婉言谢绝了。我能说什么呢？我的新舅妈是某公司的人事部主管，你们要是真想帮我找工作，能有多难呢？
阿莱有话
对于这个故事，我有些无话可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才真的是说到家了。亲情，有时就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不仅挡不了风雨，有时还会给人带来无尽的烦恼。
且这值与不值，又不能按照市井民情去衡量，真的是难为了海成，难为了海成的妈妈，难为了那些像海成他们一样善良的人们。因为假如不是太过善良同时又太放不下那些所谓的“亲人”，也许他们就不会这么烦恼，这么为亲情所累。这“所谓”，并非指亲人不够亲，而是指在有的人那里，血是一样的血，心却不是一样的心。
一边是姐姐为了弟弟，一边是儿子为了妈妈，这原本都无可厚非。也许在家庭生活中，最后吃亏的，往往是最善良的一个，只为你肯付出。
谁让你这么心软的呢？心软，就是那些善良的人们永远受制于人的权柄，且百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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