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摩梭妖女杨二车娜姆小姐在餐厅的墙上央人画了一株硕大的桃花。
问她为什么,她笑嘻嘻地说:“这样可以给我带来桃花呀!”
愈是桃花旺的人愈是爱煞桃花吧!所以胡兰成《今生今世》里提起笔来,辟面第一句便是“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轻轻一笔,举重若轻,荡开胡氏一生一世,无限桃红暖意。
这一生的风流帐大约他自己也是算不清的,“五六岁时便与大嫂顶要好”,看见好看的姐姐也要发半天呆,玉凤,应小姐、爱玲,小周、秀美、爱珍是有名有目的,纠缠过的更还有杭州于君妹妹、斯家妹妹、女同事李文源、邻妇一枝,他到哪里都靠着女人,却理直气状地薄情寡义,尤其与一枝通奸一段,使人看了要骇笑的,连西门庆看了都要羞愧满面自叹不如,难怪张爱玲要看不下去。
这个男人无疑是俊秀的,带着江南小生的清气,脸上似笑非笑,隐约透着范柳原的无赖,又带着嵊县小儿的勇敢与懵懂,这一世,他有两样是最得意的,一是女人二是文章。 总结经验时说“我与女人,与其说是爱,毋宁说是知。”,正对应着张爱玲从前说他的一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才女出了上联,他自然也出下联,所以聪明绝决如爱玲,亦要低低的,“低到心里开出花来。”
但“低”是不够的,还得压得住他,这许多女人里也只有黑帮大佬吴四宝的老婆爱珍能压住他,她带着世俗的泼辣,地母的宽容,可以与胡畅谈他的前欢旧爱,辩析优劣,甚至劝他写信与爱玲和好,与胡的前前任女人坐下来喝茶谈夫,她爱也是爱的,只是吃不得一点亏的,一物降一物,胡兰成落在佘爱珍手里果然是动弹不得,只能远远地在躲在日本写书过过嘴瘾。
第二当然是文章,这是胡兰成一生所持,他生命里种种转折无不与写稿有关,没有这支笔,他何曾能去汪政府当官,没有这支笔,他哪里可以去武汉去香港,当主笔办报纸,拿笔换钱过日子。
读到后台湾学者盛赞“胡氏散文”是中国白话文的最高境界,余光中的评点里用了无数形容词“轻灵”“圆润”“脱俗”“极见功夫”“开阖吞吐”“转折回旋”“清嘉”“婉约”,而模仿模胡派文风的女子亦不在少数,然而到底是不得如意的,正如他说自己 “使尽武器,亦不及她(张爱玲)一双素手。”晚年无事点拨三三学派,私淑弟子是台湾文坛奇才朱天文朱天心,凡事喜欢爱张爱玲的则的必然要看胡兰成,不管是以张为衣以胡为里还是以胡为里以张为衣,施叔青、黄碧云、简媜、蒋晓云、张大春、林奕华、钟晓阳、苏伟贞几代张派作家里依稀可以看见胡张的混合而产生的化学作用。
可仔细看来,原来胡兰成写这本书倒不存心要影响众人,原意多半是存了心要跟张爱玲一较高低,让人见识见识他的手段,《今生今世》上卷一出,立刻寄了给张爱玲,让她看看“兰成亦有爱玲所不及的地方”,人家不理他,他索性于是在下卷里猜度爱玲看完“必定有点慌,让她慌慌也好”,他是轻浮的,然而却是漂亮的,于无声处起惊雷,奇绝处突然掉头而去,这样的诡异夸张,华丽阴柔,自成体系,叫人忘记也难。
可是写东西的人,真要学也是学不像的,倒不若买一册回来,慢读满眼灵动文字,翻阅才子一生粉红菲菲的风流糊涂旧账,反倒来得恣情快意。
用胡兰成的话来说,这大约就叫桃花好看,也就只能看而已。
《徐志摩未刊日记》
与胡兰成相比,年纪稍大的徐志摩更急进些,更赤诚些,《爱眉札记》看得自律的人面红耳赤,激烈的情用在两个人中间原是相宜的,给大家阅读便略嫌肉麻。
《徐志摩未刊日记》当然也有《爱眉札记》,但重头戏却正是从未面世的《府中日记》(1911)、《留美日记》(1919),摆在书摊上特别像一本学术资料,内容也颇为学术,不过八卦人有一颗八卦的心,自然可以在字里行间揪出种种逸闻趣事。
《府中日记》大约是徐在杭州府中读书时写的,多处出现“叔薇忽腹痛”“自修算术四十问”之类的流水帐,夹杂写些愤青的诗“四月十九日:人生岁月白驹过,应事牢骚记咏哦。未能报国心空热,许作平民福已多,窍叹我庐真自在,闲栽花木醉高歌。
《留美日记》就比较趣致些了,从中可以看出徐原来最常犯的毛病是肚痛,最感兴趣的事是同学之间的恋爱史,凡日记稍长些不用问,必是同学的八卦事,最长的一篇乃酷评当年衣色加十位留学中国佳丽,“刘女士尊容,颇为激目,面如满月,眼若铜铃” “容小姐的微撼是下颌稍促,张鑫海非常景仰她的颜色,但怪他的神色太活现了。”“胡女士先天地丑,又不学好,简直弄得如螃蟹一样”,最后一位谈到杨学监(也就是杨绛的姑妈)尤其刻薄“她年纪大约四十,所以他的颜色,可以置诸不论。但是她从来看董时倒居然忘年老,何尝不当自己是二八佳人,一步一生莲花。”收尾时又良心发现“我为写日记,牺牲自己的厚道,实在是造孼造孼,阿弥陀佛”
交游甚广的徐志摩日记里出现不少名人,比如汪精卫“他真是个美男子,可爱!(胡)适之说他若是女人一定死心塌地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比如二十年代落魄的郭沫若,“手抱襁褓儿,跣足、敞服,状殊憔悴……居至隘,陈设亦杂,厨下木屐声卓卓可闻,大约即其日妇”当成八卦小报看,也未为不可。
此书扯出一段公案,就是他未能发表的《留英日记》,写的自是与林徽英的恋爱,他曾经把这本日记交给好友凌叔化,后来与陆恋爱后更不敢要回来,怕陆生气,当年便使陆曼颇为吃醋,“其他日记倒还有几本,可惜不在我处,别人不肯拿出来,我也没办法,不然比这几本精彩得多。”徐死后,胡适帮着林从凌叔华那里要回来,从此不知所踪,胡那里也没有,林那里也没有,据说林死后才丢了,估计是梁家子女为了消除使人面红耳赤的局面,不致于让自己的母亲随徐的激情而大白于天下,以致使此书的编者“思索沉重,有刺心之痛”。我一看这两句:大笑.
看完之后,得出两个结论:一、徐大诗人原来也是一个八卦的人。
二、就算他不是八卦的人,那他留给后人的八卦贡献却最为巨大,中国最八卦的小资文化杂志《万象》隔几期必要扯出有关徐的八卦。
对偶等这些八卦狂人来说,原来,最有趣的不是读他们的书、念他们的诗、看他们的画,最有趣的是研究他们的私心杂念、小情小性,他们爱过谁,为何爱,为何不爱,为何又爱?
却原来,比爱情更美的,是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