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我躺在床上,灯光暗哑,这一家酒店的7002号房间里,全是带着咸味的腥臊。一个半小时之前,Red还是处女,很神圣的那种。
她的脸上有痛苦的表情,但或许只是羞涩,红色,和她的名字一样。
一杯火速龙舌兰就放在床头柜上,那时候没有盐,也没有苏打或者柠檬,我就在她的胸脯上抹了一些泡沫代替,然后喝了一口酒。我问她快乐么,她没有回答。我看着她,她冷漠的gazing into me,那么冷漠,慢慢的闭上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们五小时前才从不同的两个城市赶过来,都是受过伤的人,这足以说明我们非常熟悉彼此。
人与人之间不需要过多的沟通,一点相同的痛苦或者经历就已经足够。
我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感到压抑,但我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我感到无法倾诉,对着电话我会陷入恐惧,对于别人,我看不出人类的特点。
曾经想过要做一个导演,把村上春树的《再袭面包店》拍了,然后再拍《电视人》。结果在改编的时候我突然哭了,由于一股强大的空虚不期而至。
“生活如同泡泡糖,第一个不破裂,就迎接不了第二个;生活就像咖啡,没有像样的杯子,就感觉不到它的价值。” Red说的。
和我相对的,Red喜欢咖啡,各种各样的咖啡:蓝山,巴西山度士,哥伦比亚,摩卡,卡布辛诺。我看见咖啡就像看见中药,苦涩得没有尽头,褐色的悲哀。
但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了,尽管马上就要分开。
第二天
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一个情感的寄托,写作使我感到空虚,而我不能靠在空气上,所以我认识了Red,一个同样的写手。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无法辨认出哪些文章是她写的,哪些文章是我写的。
我们都是很寂寞的人,并且孤独,互相欣赏;我们以后可能都会出名。她不知道我以前的故事,我却对她了如指掌。我们很早就cyber sex过,感情飘忽而真实,真实却若即若离,我挺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需要无休止的激情,但是我们偶尔也会外出散步,感受生活里无法避免的低温,看早就落光叶子的树枝,还有随时都会掉下来的云朵。
Red总是看手表,她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个没有刻度的东西之上,我说:“别看表了,看看我。”她把头一抬,冷漠的看了我一眼,于是看她手表的人变成我。
我打开discman,放Frentei,儿童一样的声音,让人听出一种残酷的虐待。
那是在很久以前,我毫无保留的爱过一个人,我相信它会有结果,然而它没有。那次的伤痛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有可能延续到未来。
曾经神话般的牢不可破,最后还是流离失所,到了莫可名状的世界尽头,很安静,再没有一点声音。
我老是想起当时的单纯,还有那些足以维系爱情的可乐和柠檬茶。
天亮了,突然希望太阳再也不会升起,那样,我们就有了永恒;那样,我们就不必畏惧衰老、遗忘、还有明天。蜷缩,再蜷缩,蜷缩成一个你无法习惯的形状;化一个你无法接受的妆,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等待你说:不。
上海有很多咖啡厅,一条街上至少有两间,我不时问她需不需要进去喝两杯,她摇头:“进咖啡厅喝咖啡就像进酒吧喝酒一样虚伪,那些人爱咖啡厅甚于爱咖啡本身。”“那你在哪儿喝咖啡呢?”我问。“自己磨。”
上海很大么?我看也不尽然,要不然我们怎么总是回到原地呢?
我和她都没有方向感,一出了门就像在走迷宫,有几次好心的司机送了地图给我们,可我们转手就扔掉。
走迷宫其实挺好的,总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现新地方,或者回到起点。我们常常是坐汽车到了一个地方就瞎走,漫无目的的绕,沿途一边说些连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然后还一起傻乐,笑过以后常常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我们的手指交错在一起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天我们走到福州路,看见了一辆消防车,心急火燎的装卸,可能要出发了。我和Red就走进旁边的一家咖啡厅,听着可以把现实撕碎的mono的life in mono,看窗外争分夺秒的情景,十分滑稽,而且荒唐。
不过是一墙之隔,生活就可以如此迥异。
有意思的是,在我们悠然的喝完咖啡后,那一辆消防车还是没有能够出发。
走着走着,一阵风夹着雨点刮了过来,我把她的帽子拉得尽可能低,甚至已经遮住了一半眼睛,那一刻,我突然发现眼前这个比我矮刚好十五厘米的她是那样出人意外的可爱,眼睛恰如其分,里面的液体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形状,暗示着,或者没有暗示;她的头发,露出微卷的几缕,翘起来;她的嘴唇,早就被风吹得没有了颜色……总之,赏心悦目。
Red看着我,专注的,但我怀疑她在那一刻想着其他什么东西,比如说……我所不知道的……
我激动起来了,马上截住一辆的士,二话不说就把她扔了进去,她不发一言,像一个很有默契的木偶。
我们回到酒店,湿漉漉的汗水把我们的幻想激发到几乎崩溃的边缘。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
“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总会听家沉闷的巨响,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停过。我一直不知那是什么响声,但我知道只有巨大的力量才能产生这样的声音。后来有一天早上我突然意识到,那也许是地球自转的响声。”
我支起左边的胳膊,撩了撩Red的头发,使她露出眼睛,然后对她说。
她不发一言,瞪着眼睛凝视我,一半热情,一半冷漠。
这使我联想到这个时代。
这个衔接得过于生硬的年代。
我又倒出一杯特奎拉,端着玻璃杯满房间走。我在思考,思考一些关于热爱和冷漠的联系,还附加这忠诚与背叛的问题。我听见浴室里哗哗哗的水声,一个女人在浴缸中爬行,想着更复杂的其他什么。
Red冷漠,尽管她喜欢Neil Young,热情的、大开大合的旋律,或许因为恰好可以衬托出她不一样的冷漠。她是摩羯座的,不喜欢恶作剧,喜欢站在空地上,让人看得见她。
她也爱过,并且受到了伤害,她为此纹身纪念,在左边的肩膀上爬着一个小人,很用力翻越的样子。我问她这代表什么,她说有的人永远无法企及。
人一旦陷入绝望,吻一个陌生人就成了释放压抑一般无可厚非的事情。
“你爱我么?我是说真的。”说出这句话之后的一秒钟,我发现自己有点可怜。
为什么我会问这句话呢?
“我不确定。其实什么是爱呢?很久以前我好像有概念,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确定这一分钟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这一分钟,我们的确属于过对方,不管以后承不承认这是不是爱,也是一个事实。”她说。
“或许吧,我们活着都不容易,为什么还要想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叹了口气。
长长的,杳无边际的沉默,宣布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灭亡,不是悲怆,而是嘲笑,还有,冷漠。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和她在不属于彼此的城市里感受异样浓烈的气氛,陌生到极点。他们都是快乐的,但与我们无关。我拿出数码摄录机,寻找各种角度,把现实渲染,因为回忆总是需要适当的夸张和扭曲。
天气总是阴冷,我们坐在床上透过落地玻璃看见四分之一个偶然有风的上海,像两个外星人注视地球,想不一样的昨天未来,偶有交集,也许就是我们的现在。
外面的温度不低,但是足以冻死爱情。乌云缓慢爬行,结束着该结束的故事,阉割掉一个个不合时宜的美丽。
第三天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是北方人,不习惯沉默。”我拿起一杯火速龙舌兰对Red说。越是沉默的人就越能激发别人对她了解的渴望,就像真正的性感并非一丝不挂,而是露得恰到好处。
“你是说我爱过的那个人么……
我听说他看过我的书,但是他却没有看过。我收到一封署名是他的信,但又不是他写的,并且我现在找不到这封信了。我总怀疑是不是他……
我站在原地,我习惯站在一个空出的地方,没有任何遮挡,任何人都能看见我,我也可以看见任何人,清楚的,没有装饰和阻拦。我不喜欢玩捉迷藏,那是小孩才玩的游戏,但是他喜欢;他从来没有让我相信,他不会再躲起来。
所以我说,我累了。
我从他的言语中感到他对我缺乏信任,同样,确实,我也并不信任他。他飘浮不定,独立,只是追随感觉,好像随时可以出现,随时可以消失,并且在我希望他出现的时候恶作剧般的偏要消失。
其实我不喜欢恶作剧。我没有欣赏恶作剧的幽默感。我其实心底还是希望找到一个我真正喜欢的男人,我并没有把他当作唯一,这使我觉得愧疚,但是面对他我又觉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不也是么?
我们缺乏默契。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那么容易的消失,不费力气,没有多余的告别。好像每次都是如此,他没有说再见,而是突然消失。我以为他掉线了,在网上等他,他却没有再出现过。他吝惜那么一句再见,却不知道我会等待。
他甚至,不知道,我在什么时候需要他。后来我觉得对于咱们两个人还是散了比较好。或者说,并没有开始,只是遇见,碰到,擦肩而过。”
Red一字一句的慢慢说完。
我突然被特奎拉呛住了,我扶着写字桌咳嗽不止,血丝涨满眼球,还渗出了眼泪。
Red所说的那个男人其实就是我。居然就是我。
我曾经以两个不同的身份和她聊过,所以我说自己对她了如指掌,而第一个名字我使用了半年就停用了。我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原来可以如此荒唐。
我把Red放倒在床上,然后把特奎拉倒在她每一寸杏仁色的皮肤上,一路舔过去,没有丝毫遗漏。她挣扎过,可能是由于酒精蒸发使她感到寒冷,我搂着她,温暖两个微凉的身体。
Red叫了威士忌,我很吃惊的看着她,她摇动这玻璃杯,冰块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还映出她的冷漠。
“香么?”她问。的确很香,但我分辨不出那是酒的香味还是冰块的香味。
“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喝咖啡。”我说。
“你只是以为你知道。”她说。
第四天
我看了看返程机票上的日期,再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
已经是同一个数字。
这天我们没有迷路,我们准确无误的到达飞机场。我们可以漫无目的的做梦,但是必须能够无比精确的醒来。
“你身上带的哪一样东西跟着你时间最长?”她问。
我说帽子。
她一把脱下我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她把自己的耳环递给我。
接着我脱下自己的一只手套,也把她的一只手套拽下来,凑成另一个两对。
“留着吧。说不定,还能见面。”我说。
她依然冷漠的看着我,我竭力探寻其中是否有一点点渴望。结果是没有。
所以我愤怒了,狠狠的把她搂过来吻起来。
十分钟后,我们告别,她飞往南方,我飞往北方。
并且我的背部告诉我,我们都没有回过头,哪怕只是多疑的看一眼。
后来
在之后的几个日子里,没有了Red,理所当然的,我感到非常不适应,总是想起她。我们的手套和她的耳环悬挂着,墙上的大屏幕放映着我们的行为,不吝惜感情,展现出人类荒芜的幻想,仿佛时光倒流,重现一场无法被证实的梦。于是我的前25年里就有了两段关于爱情的事件。
这是个和年代毫无关系的问题,但是正如我所说的,这是由于刺激,一次足以影响很长时间的刺激。
不要和我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因为我尝试着去做过。我不是普通人,所以请不要用普通人的常识来教育我。
这时梦就醒了,心在疼,火烧的感觉。披衣而起,写下这些文字,记录这永远的感觉。对于爱着的人,那莫名其妙的四天已经过去一年了;对于已经没有能力再爱的人,时间早已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