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邦妮
晚上六点十五分,青春剧场门口等。
一年之前,我就是在这里丢失我的爱情。再半年之前,也是在这里,我的心脏激烈地呛跳。我穿着白色大毛衣和厚裙子,围一条亮彩的围巾。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再度爱上
一个人,半点不勉强地。
他轻轻走过来:你是不是在等我?
今天,我再在这里等。却是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方才我在手机里听过她的声音,比我想象的年轻,更跳跃。她叫白衣更生。我穿黑色长裙子,韩国绸,有蕾丝花边和流苏的珠子,荷叶裙摆,斜裁。鞋子是细高跟,击打在石板上,硬打硬地疼。
她就站在我对面的树底下,粉红衣裳,长头发,很瘦削。左顾右盼。
我站在广场中央。就像我一直暴露我的心灵一样。
她轻轻走过来:我看见你了。
我们决定先去马台街买碟子,她说愿意陪我挑选。其实这不是个好差事,很快她会知道。在那里,我就忘记了所有人和自己。我将所有喜欢的电影都牢牢抢在手臂里抱着,厚厚的一摞,她替我接过。最后,在那些心爱的中间,再把不够心爱的挑选出来,我的荷包不允许我通通将它们带回家。
她看我在痛苦犹豫地取舍,很轻声地说:“你不必考虑晚餐的钱,多买一点没关系。”表情是怯怯的,好象生怕冒犯了我。我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很久。过马路的时候,她挽住我手臂,然后又问我,是否这样太亲近了?
不,你太客气了,我不会介意这些的。
她试图告诉我,我在网络上给她的印象是冷傲的,不像现在这样亲切和热情。冷傲?我嘴巴张大了。我冷傲?我哪一根手指冷傲?
我不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她提议火锅,作为四川人,我从不反对,哪怕是盛夏。我们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后来,发现热风吹向我,于是改坐在她的右手边。
坦白说,我和她越交谈越发惊奇。我没有想到,她是真的读懂了我。这让我无比欣喜。她告诉我,她多么喜欢这个真实,坦白,有时忧郁,有时激烈的我。她一再提醒我,我现在说话的口气,这么先锋,不肯平和,这说明我正年轻着。她一再告诉我,她喜欢的不仅仅是我的文字,而是文字后的我。我们谈了许多,关于流行,关于文字,关于价值,关于青春,关于男人和爱情,关于我们的一些简单经历,关于阴性气质,关于我们这个时代,关于四级英语……
她一再惊讶地说,想不到,我的价值观如此明朗正确,并且充满希望,原来,我根本没有什么所谓文学青年的恶习,比如吸烟饮酒,空虚颓废。还有,从来不会爱上文学男青年。开玩笑,我岂止不爱文学青年,我也不会爱上电影青年和摇滚青年。我不会爱上一个男人的才华。才华,对我,并不是催情素。
越发觉得,网上的女子常常给我惊喜,男子却往往使我失望。
火锅凉了,原本准备找间酒吧和茶馆接着聊,后想起她明天有场考试而作罢。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以后。
突然,她跟我说,邦妮,你使我想起赤名莉香。你的微笑。
愕然,有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哭出来了。赤名莉香,那是我心底里不容玷污的名字,是我整个少女时期精神上孪生的姊妹。我深爱的不是铃木保奈美,而是柴门文漫画里,那个头发烫卷,眼角有痣,走路把皮包一甩一甩的赤名莉香。
那个裸体穿爱心围裙在家等完治的莉香。
那个打字的时候,踢掉高跟鞋,唱黄色歌曲的莉香。
那个生在非洲草原的莉香。
那个因为电视侮辱了非洲的女人卖淫,而午夜做爱时跳起来,给电视台打电话抗议的莉香。
那个在爱情危急时刻就逃跑去美国,远走他乡的莉香。
那个勾引三上,和数不清男人上床的莉香。
那个无比骄傲,无比任性,无比孩子气也无比妩媚的莉香。
那个要生一个孩子叫“赤名非洲”的莉香。
那个一旦爱上就会爆发五人份爱情的莉香。
我永远永远,听见那首《给不肯哭泣的你的情歌》,就会流泪。
我永远永远,都记得心里最珍爱的画面。
扉页,莉香蓬头,围一条白色大床单,像是床事之后,也像是清晨初起,盘膝坐着,手抱着脚趾,仰着头,眯着眼睛,非常无忧无虑,非常无私无畏地微笑。
旁边的题字:“钻石般的微笑。”
我一直确信,莉香不会在完治之后,就不再爱了。她不会消沉。她继续精彩。完治是在本质上无法理解和认同她,也无法满足她的男子,尽管他被这样强烈的光芒所吸引,却明白,自己永远不能占有。
我如此确信她爱的力量,就像我确信我。
入夜的湖南路,灯火辉煌,人影憧憧。我独自大步地走回住处去,逆着人流。我多么感激网络,此时,因我知晓,读我的人们的面孔,还有,他们爱我,他们懂得我。我并不孤独。
我开始微笑,行走,皮包一甩一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