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邦妮
最珍贵是在我一路走来都有一帮如珠如宝的朋友。她们在我减肥时坚持送我巧克力,在我失恋时送我玫瑰花,在我大考前想看我写的小说,在我深夜灵感来了读诗给她们听时坚决挂上电话。她们熟知我身边每一个男人,知道我每一段难堪和难忘的经历,对我每一个烂德行视若无睹,看见我哭得淅沥哗啦会无言递上纸巾。姐妹们,只要有你们在,我就会挺住
,哪怕心摔碎了一万次,我还是会弯下身子捡起来,放进去缝好,只要你们还在我身后,我就会转过身来,笑成一脸阳光灿烂给你们看。
好朋友M:M是这样一个女孩,面如满月,虎背熊腰,满脸小黑痣(芝麻饼脸),力能扛鼎(常常将车子扛上几楼)。她性情宽厚,(从长期忍耐我可看出),为人朴实,继承了节约,善良,正直,胆小的美德。表面看,我们几乎没有共同之处,她当了一路好孩子,作业一次都不落,我常常被老师叫到操场训话。她有同学十分诧异:“你怎么认识她这样的朋友?”她这样,说的是我。其实我们很有话说,经常聊到半夜,夏天一起闻着蚊香的气味,听见隔壁男生的哀号(唱摇滚),听水管滴答声。因为她喜欢电影,我背着30本《环球银幕》就去考了电影文学,因为她说我混出来是不是能蹭她一张电影票。我没有理想,我所有的理想都是她的。她想去非洲,我决定这辈子怎么也砸锅卖铁陪她去一次非洲。没有她,无法想象我怎么在残酷青春中成长。她价值观光明,人生观简单乐观。我比较阴暗悲观,她常常洗涤我的颓废和戾气。我永远记得我哭起来的时候,她看着我笑,一边揩我的眼泪,一边说:“呦,你的眼泪两边一起掉,可整齐了。”我也永远记得我初恋男友又有了女友,我告诉她,她轻描淡写跟我说:“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转身炸汉堡给我吃。
我们都喜欢电影,八卦娱乐新闻,喜欢一样的音乐,喜欢漫画(她打死不看清水玲子,我打死不看游素兰),喜欢吃(她不怎么吃甜食,胃不好,不吃冰淇淋。我喜欢吃一切容易发胖的东西)。小时候一起看书,现在因为她学电脑,不太看了,我常常叫她多看点书,免得和我拉开差距。她说我是电脑白痴,和她有差距。来北京,她寄小小一盒东西给我,打开一看是肉脯,我开心坏了,晚上偷偷含在嘴里,好几天说话声音含含糊糊。
说到她的节约,有件事我至今难忘。小时候她去买卡片,老好莱坞明星的,一共十张,说是要两块。她叫我去讲价,我以为是两块钱一张,当然觉得贵,人家卖卡片的委屈得要命:“小大姐,我一共卖你两块,哪里贵?”我扔下两块钱,拉着她就走,她为此埋怨了我半年。去年夏天深夜看完电影,我饿了,拉她去吃火锅(我家夏天不卖火锅)。走到人家店子门口,她非要我把钱掏出来给她看看才肯进去,气得我脸色铁青。进去点菜,她不要饮料(茶水就够了),不要调料(醋就够了),全点素菜,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朴素的火锅,笑了很久。
她今年已经入党,被我说成是“又清洁了我们群众的队伍”。脚底下的路越来越不同,现在我们的烦恼不是哭一场可以解决,也不再为了班级最后排的男孩子,更不是看搞笑漫画可以排解,但是,好朋友呀,请你不管什么时候,都陪我身边,我要你做我的伴娘,看着我出嫁,我要你陪我进产房,做我孩子的干妈,我要你和我一起退休,老来做伴闲磕牙。到我们变成老太太的时候,一起晒太阳,讲讲小时候喜欢的明星,笑得满脸皱纹都成了菊花。
好朋友Y:
Y是我身边最美丽的女孩。可是说良心话,她小时侯比我好看不到哪里去,毛丫头一个。她看起来很安静,其实话很多,看起来很端庄,其实很厉害,看起来很柔顺,其实很有主见。尽管是双鱼座,其实很实际,毫不浪漫。
初中我和M,Y天天一起放学回家,风雨无阻。我车坏了,修到晚上八点,她们两个站在雨里等我。Y心思从来不在学习上,上课编塑料绳,被物理老师留下来骂。我和M自动跟着去,我拉着物理老师一通检讨加神侃,老头最后笑了:“你还有一个说客。”
她有一次把脚扭伤了,我送去猪蹄子,那是我妈妈的主意:“吃哪补哪。”
后来高中我们三个分离,我继续念重点,M去了普高,Y去了中专。却在我大一那年,她去念了补习班,考上了大学。现在本来应该我们都在南京,却发现我去了北京,M在江浦,她却在江宁。可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重聚。
我记得她的手很灵巧,替我打小说,特别快速。我记得她嘴巴很毒,说起隔壁班级一个爱出风头的坏女孩,她形容:“领子拉得那么低,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白倒是挺白的,没本钱就不要露嘛!”最后一个字下结论:“骚!”
我们笑倒。
好朋友辉:
辉是个高,有点黑,不太瘦,一头黑直发,国字脸,看起来很严肃的女孩子。其实她也真是很严肃的女孩子。从没谈过恋爱,男生看了她不敢讲黄色笑话。家人管得很紧,从小学到现在,来我家里玩,父母电话还是一路追过来,催她回家。可是辉画得漫画真漂亮,小时候最喜欢在旁边看她画画。最开心的是和阎王,还有辉一起,画辉的漫画。那时候哪里有什么塑料网点纸啊,都是复印下来,阎王用刀片划下来,贴上去。我负责填对白,大家一起听《足球小将》的片头曲,胡说八道,然后看时间不够了,一起帮我用三种字迹写作业。那是我最留恋的时光,回忆常常停留在那里,舍不得前去。
辉和阎王都比我大两届,从小学起,她们就很诧异,一个小她们两岁的孩子,很多时候比她们更成熟。但是,又经常,她们说我,其实还是个孩子。这样的时刻让我觉得在受宠爱。很安心的撒娇。辉说,常常看见我早晨哭着去上学,中午就很开心地在阳台上跟她招呼,没事人一样。失恋时,那枝玫瑰是你送的,辉,看起来最古板最严肃的你。
因为严肃,因为用功,辉是好朋友里面唯一担心我功课的。高中时,为了我的数学认真找过我谈话。又是辉,在我去北京的时候,着急该死的四级,给我千里迢迢寄来复习资料。我说,一天背20个单词吧,你说,起码200个!英语专业的你,差点把我吓死。
其实我知道,念英语不是你理想。可是你家人不肯答应让你画画。所以,毕业以后,你考了我们艺术学院的研究生,还是第一名呢!这就叫曲线救国吧!你有你不会放弃的理想,我也有。再度同校,我们有了很多相聚时光。记得又失恋时,已隔了好几年,我们坐在学校后山的草坪上,樱花树下。我们看了几百次日本漫画里的樱花,飘落在我们身上。淡淡说起那些伤心事,终于还是忍不住流泪。好朋友啊,隔了那么久,你还记得那枝我生平第一次收到的玫瑰花吗?
你其实有小女孩的天真,又有几分豪迈,大笑的样子憨憨的,真是可爱。是不是真正的好女孩,只有女孩子才能欣赏和发掘。比如闲置的你,还有我。
好朋友阎王:
阎王很黑,很瘦,比较高,有170吧!(我的好友统统很高,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极智慧,笑声很放肆,我喜欢讲什么给她听,因为她老是笑得很捧场。阎王功课极好,(为什么我的朋友大多功课极好,又是不知为什么。)考过全市第一名。热爱我们都喜欢的漫画。阎王家里从老到小,喜欢听我吹牛,连她的老奶奶都喜欢坐我身边,听我胡扯。三年纪她爸爸因为听见我说:“男人有阳刚之美,女人有阴柔之美。”觉得我是个怪异的孩子。
记得她曾经将自己的日记给我,让我接着写下去。那本被我珍藏着,有我们心声的贵重。我们都极喜欢《妖精新娘》里的话:“爱和勇气永不失败!”阎王初中开始喜欢一个男孩子,叫昊,是她以前的同桌。她竟然怎么也不敢告白。年少胆大的我,有一次夜里在篮球场打球,遇见一个男孩子,说是与她一个班级的。我问他是否知道昊。男生惊讶的看我:“我有那么出名吗?”下一次,很多人在的场合,我就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说:“有才华的。”我好开心,因为阎王很聪明。谁知道别人一致认为是我在暗恋他。然后每次路过他们班级,一个班的男生对着我吹口哨,说我真有勇气!天地良心,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被整整一个班男生吹口哨的经历!
得知误会后,我连忙找阎王解释,不希望她误会我。她却笑得喘不过来,说:“我笑都笑死了。”好朋友,你根本不可能误会,你连一秒种都没怀疑过我。
我失恋的时候,你写信给我,你借我的《锦绣》陪我度过那段走不出时间水平线的岁月。(看官不必惊奇,在我过去二十年的生命中,失恋是其中最大的主题。其他是准备失恋,即将失恋,治疗失恋。难怪朋友说我:失恋是她的状态。)上大学的她写信给我:“你是我可以很安全生存的那个世界的一分子。我害怕找不到家,可是,在见到你们的时候却发觉,我的世界还在这里,绕了大圈,我的世界依然存在在这里。虽然你又有了新男友,尽管辉加入了我不了解的漫画社,……但是,我们还是一个世界。”
好朋友啊,不知为什么,我得知你终于在大学和昊在一起时总觉得不祥。你暗恋了八年。这时间不仅可以抗战成功,还足以把任何一个男人美化。何况你们相隔天涯。可是你那么幸福,我不忍心说。那年春末,我和男友去海边,无意中撞见你和昊。那是昊吗?那个我印象中腼腆,帅气,淳朴,笑起来有点羞涩的大男孩?不,这个世故,客气的年轻男子,不是我们一起在篮球场远远看他打球的男孩子。
后来听说你们分手。后来听说你有了新的男友,他有个难分难舍的“好朋友”。这场感情让你丢掉尊严和立场,让你受尽折磨,心力交瘁。我痛,为你痛,而我也痛。然后分手的你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你足足瘦了20斤,那么黑,胳膊露在外面像芦柴棒。可是,你还是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那么黑,你跟我说:
爱和勇气永不失败,对不对?
我用力点头,好朋友,你说得对,爱和勇气,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好朋友驴:
她其实一点也不像驴,但是因为她能准确学会驴叫,所以我这样喊她。中学六年,我们坐了五年同桌。是不是很难得?我也这么想。驴比较黑(我想,在这个四季有海风的城市,只有我这种四川血统的天生白皮子才能不黑),因此春天就戴遮阳帽。我一直笑话她到夏天。我们一起抄作业,放学一起借漫画,下课一起打毽子(不是踢啊,是打来打去的,像板羽球一样),早晨一起扫清洁区那棵老树的树叶。读我每节自习课写的文字,笑成一团。驴就是那个在我跟喜欢的男孩子借东西时,以为我跟他告白,然后大声喊:“加油!”的朋友。
驴的胡琴拉得极好,经常替学校参加比赛。拉得《战马奔腾》,激昂高亢。又学习声乐,声音很甜美。我声音则很难听,像砂纸打过一样。我有一次唱张清芳的“是你为我串起美一刻”,她皱着眉头,说;“我从来没觉得你唱歌好听过。”我说:“我也没觉得你文章写得好过。”两人大笑。只有老友,才能这么老皮老脸。驴性格像驴一样直,从小如此。到今年冬天,在我家里,我和编辑谈电话,挂了之后,她还是直言:“我觉得刚才你笑得真虚伪。”朋友做什么用的?她提醒你,现在的你偏离过去的你,有多远。然后,在心里,我会轻轻说:其实我没变啊。
后来高三,驴功课一直用功,与我渐渐疏远。自习课我对她说:“你看你看。”她茫然抬头,我说:“你看月亮的脸。”她也不会笑,只是叫我不要讲话,免得她分心。记得高考前三天,她来例假。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痛经这么严重,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我连忙给她拦车,叫她回家。放学我去送书包,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七月天捧着热开水,手还是冰凉的。我很心疼。考试出来,她跟我说:“写作文的时候,我真想把笔扔了。”好朋友,我那时候一句话都安慰不了你,可是真的,我为你难过,你知道吗?
大学尽管在一个城市,但是我们没有联络。倒是大二冬天,过生日请了她,她特别高兴,跟我说:“没想到你还会请我。”去北京之前,跟她通了一个特别长的电话,讲了很多心里话。老朋友就是这样,不管多久没联络,一旦交谈起来,会发现大家心还是贴得很近,大家都没有离开。她才知道我在南京如此不如意,我也知道了其实她也过得很不开心。你问我,是不是我们当初那么努力考上大学,就是为了这样的生活?好朋友,我还是回答不了你。
今晚,刚才,我一边写着文章,一边等待四级分数下来。零点,收到你短信,你问:“过了吗?”我觉得无比温暖,我的好朋友,这样的深夜我不孤单,也不会害怕看见可怕的结果。
因为你们在我身边。
好朋友阮:
阮是我所有朋友中和我本性最为相近,最默契,最无拘无束的。尽管她又瘦又高(173公分,我好朋友仙鹤有180公分)。我看见她,就像看见世界上另一个我。如此相似,却很少时间在一起,原因很简单:都把时间花在男人身上了。
因此,不必猜测她的感情经历,看我就知道了。有一次很难得两人都和男友进展顺利,因此打赌:“先分手的要请客。”后来,她仅仅比我早分手一礼拜。不用说,两个断了肠子的女生互相安慰,坐在学校天桥上,我念自己手抄的席慕容的诗,两人一起流泪,把我的本子都打湿了,字迹都化开。每年都如此,如果她刚结束一段单恋,那么我就进行到一半。
她小时候在澳洲长大,生来有种自由的精神。不管别人如何认为她放荡,我只觉得她天真,纯洁,有百折不挠的对爱情的向往,执着追求和奉献的觉悟。这种精神尽管虽一次次打击而不再强烈,但仍伟大。这是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是对自己的心灵的不背叛和忠实。是“树林中有两条路,我选崎岖的那一条”。
我也是。
大一时她来找我,惹了麻烦。我立刻请假一礼拜去陪她。别人很不理解,开玩笑,那是我吃着棒棒糖长大的朋友(我们在奥数班认识,我数学也曾经好过),别说是请假,旷课,旷考我都敢。(南京话:多大事啊?)前两天情人节,凌晨她说她失恋了,我立刻下网去跟她说电话。网友不理解,说:这么大的女孩子,应该自己解决。我说;就是你们男人不心疼我们女人,我们才不得不彼此心疼。
其实,我只是在疼惜自己。我在安慰那个曾经遍体鳞伤,哭个不停,手足无措的自己。我在鼓励我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然后,我们还是会活得勇敢。
好朋友啊,别再为那个烂男人难过,你值得更好的。我们一直到80岁还要爱,你嫁过十次也轮不到那种男人。不能因为戕害失去了爱的能力。
我们会一直爱下去。
我的墓志铭要写:“爱过,恨过,活过,写过。”
你呢?
我常常在睡梦里回到初三那年。那时候我还单纯,扎着两条麻花辫子,系着金黄色的锻带。那是我最美好的时光。最后一次运动会,老师叫我跑长跑。我练了半个月,还是很惨。比赛那天,一边累得哭,一边跑,一边喘,一边咳嗽,一边流汗,一边给自己喊加油。半个操场轰动了。我看见你们都在给我加油。辉在这边挥手,阎王在微笑,驴在那里,阮在带着我跑……M和Y在终点等我。我跑了第五名。在终点倒在M怀里,我透过她的短发,看见碧蓝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
你们在我身边,给我加油。
娃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