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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期内页故事：杨紫琼 超级女人

　　2001年，杨紫琼出现在奥斯卡颁奖典礼，长身玉立，雍容华贵，人们得以领略她武打明星之外的盛容，“动如脱兔，静如处子”；2002年“香港国际影视展”她被选为“最受欢迎香港女演员”；2003年她与成龙作为“香港国际影视展”开幕明星，盛装出现，巡视全场，笑容里宠辱不惊。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仿佛一件名贵的宝剑或瓷器终于铸成，花了许多时间许多艰辛才到今天的隆重的美，然而那种美丽带着一种转瞬即逝的珍稀。

　　杨紫琼从来没有年轻过，这并不是说她老。

　　事实上，我看她的第一部电影是1993拍摄的《东方三侠》，她扮演的心靖夹在正邪之间，宁肯牺牲自己。那时杨紫琼还不到30岁，但她脸上和眼里有些东西让人觉得她已经经历了沧桑，承受过很多，然而人仍是坚强的。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卧虎藏龙》。俞秀莲这个角色除了杨紫琼，再没有任何一个华人女演员能胜任。固然是因为她打能演，更是因为她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气质藏在眉宇之间和眼睛里，还混合着一股侠气。

　　对比她刚出道之时，1985年的《皇家师姐》，这种“多了些”的感觉格外强烈。杨紫琼的解释是：“后来成熟了，眼睛、表情一定会有一些变化。”而这些“多了些”的神情在洪金宝、曾志伟、张曼玉、梁朝伟的脸上都曾以不同的方式出现。

　　也许那就是完整，一种被打碎之后从内心生长出来的完整。

　　香港首席女打星

　　1983年，杨紫琼参加了马来西亚小姐选举。或许，她也曾头戴桂冠热泪盈眶，也曾站在台上展示玲珑身材。在我们已经看不到的过去，她也曾青春亮丽过。尽管那样的亮丽并无重量。

　　1983年，香港年轻绅士潘迪生看了那年马来西亚小姐的选举，在那次选举中赢得冠军的杨紫琼，散场后也得到一纸广告合同。潘迪生把她从马来西亚带到香港，传奇绮丽的电影圈。

　　4年后，他成为她的丈夫。7年后，他们离婚。

　　在此之前，她读过舞蹈学过戏剧，但没有学过电影。拍头几部电影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娃娃，人家让笑就笑，让哭就哭，让怎么打就怎么打，没想过这些人在想什么，而笑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笑得这么开心。”

　　那段日子并不好过。

　　那时她广东话不好，也看不懂中文。除了有副好身手，在香港这个变幻莫测的传奇都市，她只是一无所有的一个年轻女孩，一个小明星。

　　1985年她拍了《皇家师姐》。现在看那时的她，真年轻，那么浓的妆都遮不住的年轻，刘海被发胶弄得硬梆梆的，还穿了当时流行的、夸张的带大垫肩的衣服，眼睛里除了坚决还是坚决。《皇家师姐》一炮走红，杨紫琼也成为香港首席女打星，接下来的《皇家战士》、《中华战士》巩固了她在电影圈的地位。

　　跟别的女演员比，她也许没有舒淇性感、不及李嘉欣美丽、也欠缺张曼玉般的娇俏可人——她的长处是作高难度的动作不用替身，而首席女打星的后果是多处受伤。1986年，她跟尔东升去台湾花莲拍《中华战士》，本来说拍三个星期，结果一拖三个月，颈椎和腿都受到重伤，医生都以为她捱不下去了，她却咬牙拍完。然后第一次，她退却了：“拍动作片太辛苦了，以后都不要拍了。”——这是她唯一一次。萌生退意。

　　1988年，杨紫琼终于不用拍动作片了，她成了潘迪生太太。潘迪生家里经营钟表行，1980年底初他贷款100万美元开了一家钟表珠宝店，事业越作越大。如果不出意外，杨紫琼下半辈子就有了固定而安稳的职业：阔太太。但是这段婚姻只持续了3年。

　　1992年杨紫琼复出，这年她28岁。幸亏，她的长处从来不是美艳，不是青春。

　　复出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与成龙合作的《警察故事3：超级警察》。

　　她退出的三年里，电影圈改变了、观众改变了，以28岁的年纪再开始电影生涯会不会太晚，“你怎么跟十几二十出头的女演员争？”问她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的回答很快：“有。有。其实我停了其实差不多3年，自己心态上有一半已经放弃了。”最糟糕时她想过回马来西亚或者去英国。幸运的是，过了3年圈中朋友仍然找她去拍戏，记者也帮她问了，说香港和外埠的卖家都问她几时出新片。

　　仿佛是，她从未离开。

　　也许香港电影圈，仍怀念那一张清秀隐忍的脸。这样的面容与眼神无可代替。

　　再次归来的杨紫琼，惊诧中带些感动。“难得有机会还能回到电影圈，为什么不把握好一点？”于是就有了《超级警察》里的搏命演出，“可以做到什么我都会去做，要把最好的拿出来完成角色。”

　　《超级警察》是成龙作品中惟一一部女演员的身手堪与他比美的电影。成龙作品结尾的NG镜头一般都是成龙一个人的受伤记录，但《超级警察》的NG片断，观众可以看到杨紫琼一次一次骑着摩托车加速、起飞、降落在行驶中的火车车顶，从火车顶掉下后成龙赶过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镜头。

　　搏命演出让杨紫琼“享受”了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痛和怕。1995年她出演许鞍华拍的《阿金》，一部关于那些“看不见他们的脸”的幕后替身英雄的电影。也有人说，那部电影当中一部分有着杨紫琼自己的影子：关于动作演员的拼命、关于她的机会争取的原是如此艰辛。

　　当中有一场戏，她从高高的大桥上跳下，要准确地落在一辆卡车上。实拍时，意外发生了：“我真以为我的腰已经断了，我的手跟腿都是麻的，不可以动。”她赶紧给私人医生电话，说发生了意外。被送到医院里躺着不能动的时候还要安慰家人说自己没事。还好，骨头没有坏，只是肌肉和神经伤了。即使是这个时刻，杨紫琼也没有考虑过不拍电影，没功夫去想自己“怎么这么可怜，怎么这么惨啊”，她只考虑要怎么快快好起来。

　　再没有退路了，这一次。然而，命运将她逼到了一个新的起点，直通奥斯卡，好莱坞。

　　被低估的演员

　　关于杨紫琼，很多人提到她第一反应是“哦她很会打”，而忘了她会演戏。事实上，她是一位被低估了的演员。好在李安知道她。

　　1997年杨紫琼拍《007 明日帝国》，在纽约见到李安，他们只打了一个招呼。《明日帝国》拍完后去洛杉矶作宣传，他们又见面了，李安见到杨紫琼的第一句就是：“你现在是一个国际明星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杨紫琼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都快昏倒了”。

　　李安说他要拍一部武侠电影，它就是《卧虎藏龙》。

　　他讲这个电影时，杨紫琼从他的眼睛看到它是他的梦想，“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时候还没有剧本，别的演员也没有确定，”然而杨紫琼跟李安说：“只要我有时间，我一定去演。”

　　“李安有没有说，为什么会找你来演俞秀莲？”

　　“李安说，每部电影都需要一个演员作锚，你就是我这一部电影的锚。”李安一定是看出了她眼神中、身体里的“隐忍”，这是俞秀莲最动人的地方。章子怡的年轻也许会让别的女演员心慌，但面对杨紫琼扮演的俞秀莲，玉骄龙的年轻气盛只会让人敬重，折服于这个牺牲自己“顾及大家颜面”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女人。《卧虎藏龙》上映后在各地举行宣传活动，很多记者问杨紫琼：“你不是一个武打演员吗？”有几次她还没有开口回答，李安就替她回答说：“杨紫琼不是一个武打演员，她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如果我找了一个会打不会演的演员，我这个电影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早在李安之前张婉婷已经看了这一点。她拍摄《宋家皇朝》，希望能找到一个演员，能跟出演宋庆龄的张曼玉演技抗衡，在电影里的表演能压得住自己的两个妹妹和两个妹夫。她找到杨紫琼，但没有直接跟杨紫琼说。她担心杨紫琼是这么一个大牌，宋霭龄又不是第一女主角，贸然邀请可能会遭到拒绝。张婉婷把自己的意思通过杨紫琼的朋友婉转地传达。张婉婷的选择和杨紫琼的表演同样让人吃惊。

　　也许是她太能打了，掩盖了她其实是个好演员的事实。如果认真回忆回忆，1992年复出演《超级警察》时，她的演技已经能和她的打技比美了，她沉着冷静的风格平衡了成龙的活泼和夸张。至今还有许多人记得在《东方三侠》中，她扮演的心靖为救自己的爱人，伸手抓住梅艳芳的剑，任血顺剑刃流下时的表情。

　　那一刻的神情让人再次想起：杨紫琼仿佛从未年轻过。

　　以她的演技，2002年的《天脉传奇》为她提供的空间太少了。这是她所有电影里最让人失望的一部，许多她忠心的拥护者不得不忽略掉不那么高明的特技场面，绕过粗疏的情节，等着她出场。但这不是她的问题。只要有好的机会，她就不会让人失望，即使那是一部一个武打动作都没有的电影。

　　2004年，她最新的《飞鹰女侠》将在全国公映。而她的心思，已经走到耗时几年准备，请《人间四月天》《卧虎藏龙》编剧王惠玲做编剧的大片《花木兰》上，女主角当然是杨紫琼自己。而男主角，也一直不离不弃的锁在周润发身上。任人询问发仔老矣尚能演否，没有人比杨紫琼更理解时间的含义，和时间背后的忠贞、友情、以及信赖。

　　理想的爱情是像周润发那样变老

　　拍封面的过程中，钟再思来了，这个外表带儒雅之气的中年男子，是传闻中杨紫琼的男友，浩瀚电影娱乐有限公司的老板。《天脉传奇》的出品人兼监制。他曾出品及监制过《特警新人类》、《公元2000》、《心动》、《半支烟》等电影。

　　《天脉传奇》是他与她合作之物。传言说，他举债拍摄此片。

　　而我们能看到的是，化妆时，他就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静静等着她，眼神柔和。

　　杨紫琼没有说自己现在情归何处，倒是很大方地提到往事：“我离婚一次，订婚两次。” 说起那段婚姻，她说：“我没有后悔过。”

　　两个人在一起是缘分，但缘分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失败的婚姻没有影响她对婚姻的看法，因为“两个人都是大人，知道现在要走的路是不一样的，就分开”，分开了，两个人要过得更好才是。至今她对婚姻都比较乐观。

　　虽然杨紫琼从小在一个传统的家庭长大的，从小就被教育一个女人要结婚要做一个好妈妈，有一个很开心的家庭。“我从小也是这样的想法，但大了就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独立，自己对自己要很坦白。”她也想要一个完美的家庭，但“说真的，没有有的话也不会悲观。”即使两个人一起，也不是一定需要一个结婚的证明，除非有小孩。

　　说这些话时，你能明白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仅仅1米60的女人有那么大的能量，为什么她可以演宋蔼玲与俞秀莲——她独立、乐观，一如那些优秀的香港明星一样，他们一起组成一种中坚力量，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给我们以惊喜。

　　杨紫琼曾经说自己不会煮饭做家务。所以绝对不是俞秀莲。这样一个角色开始让杨紫琼着急。刚开始有人给她读剧本的时候，她叫道：“哎呀，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笨啊，说出来吧，他(李慕白)不说你说啊！”因为“如果你不明白说的话他就不会知道，尤其是男人，男人是很笨的。”不过一个男人如果真喜欢一个女人，就不会不明白，除非他压根就不愿意明白。

　　说到好男人的标准， 杨紫琼再次提到周润发，她说过，《花木兰》的主角，如果他有档期，如果自己准备完毕，就仍然会是他，因为自己是发哥的终身FANS，“他对太太非常好……他太太看他的眼光，哗，他太太的眼光是……不知道怎么样说，别的人看见他们这样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她口中的发哥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人：“因为发哥煮饭很棒，发哥煮饭，我就跟他太太打麻将；发哥诚实，有幽默感，很聪明；对朋友非常好，总之就是挺好挺好。”杨紫琼说到发哥时带着一些敬意：“说真的，如果《卧虎藏龙》不是跟周润发合作，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你愿意跟什么样的男人过一辈子？”

　　“要有想法，要聪明，比我聪明”，然后笑了起来。至于外表，“那是很短的一个过程，”如果跟外表很好但很笨，跟这样的男人说话是要“闷死了”。

　　“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人互相尊重互相支持。我不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在家做一个太太。所以这个男人一定要接受我是个演员，一出去就会有人认识我。会过来跟我拿签名，拍照。这个男人一定要有足够的自信心，因为很多人会觉得他是杨先生。换过来，我觉得我能支持你的梦想和工作，我觉得两个人的沟通有没有幽默感是很重要的。”

　　拍封面这天，早上8点多她从饭店出来，戴着墨镜，她毫不在乎的走着，不在乎街上有人在看自己，或没有人在看自己，长衣松松拖到地上她也满不在乎，那时候她真是潇洒极了，帅气极了。影棚里等待的工作人员看到她先呆了一呆，然后问：“难道刚才没有人看她？”当然！人们就算看不到她的脸，那样的身体语言，那样的潇洒出色都是出众的，令人侧目，令人回首的。

　　这个时候，你不会想到她的美或不美，想到她已40岁，可能电影生涯正在缩短。

　　“我未来5年都不会结婚，希望事业上能继续冲刺。有人认为女人年纪愈大，选择的机会愈少，我却不担心我的生活永远是个空巢，懂得与自己为伴的女人，散发自信光彩的女人，要比自怜自爱的女人，更有令男人爱恋的魅力。”听到这里，钟再思那种柔和关切的眼神忽然有了解释：这样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值得那样的眼神去拥抱去疼爱。

　　“觉得自己性格中的缺点是什么？”

　　她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十分爽朗，一分狡黠：“很多，但不可能告诉你。第一要做得最好，杂志出来，别人看到照片的时候不会知道你的后面这么复杂，你就要用好的状态给人家看……”这个时候，以及整个采访过程中，你都能看到她和那几位横跨90年代直至现在的香港明星一样，有亲切的职业素养，能在一分钟内教人如沐春风，也能在每个回答的片刻中表现自己的独特，出色，与无比精彩。

　　2001年，杨紫琼出现在奥斯卡颁奖典礼，长身玉立，雍容华贵，人们得以领略她武打明星之外的盛容，“动如脱兔，静如处子”；2002年“香港国际影视展”她被选为“最受欢迎香港女演员”；2003年她与成龙作为“香港国际影视展”开幕明星，盛装出现，巡视全场，笑容里宠辱不惊。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仿佛一件名贵的宝剑或瓷器终于铸成，花了许多时间许多艰辛才到今天的隆重的美，然而那种美丽带着一种转瞬即逝的珍稀。

　　2003年9月底，香港《无间道2》首映，杨紫琼忽然出现在首映礼上——惊喜不足以说明我当时全部的感受，皇家师姐、阿金、杨警官、心靖、俞秀莲……她扮演的每一个角色已经在我心里存了很久。杨紫琼非常瘦，也不像电影中看起来那么高，穿一身牛仔服，非常的随意简单。

　　再见杨紫琼，是在北京为杂志拍大片，她还是那么配合，摄影师指挥着她爬上爬下，踢腿挥拳，或者微笑。造型师为她梳头发时，我们商量是不是能这个时候采访，她拒绝了， “因为我讲话的时候比较喜欢看着对方。”站在化妆间外，可以看见她在抽烟，造型师把她头发统统梳飞了起来。(文/小于 摄影/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