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宫门口的灯光把巨大的广告牌照得雪亮,《奔月》终于公演了。
大化装室里面热闹异常,女孩子们边化装,边叽叽喳喳聊着闲话。
“五四商场有一条喇叭裤,穿上真是好看。”
“一天去试一次,烦不烦人?”
“卖裤子的没烦,你烦什么?”
“你天天哭着喊着要买,就是舍不得掏钱。”
“团里没发夜餐费嘛。”
刘玲忽然发现了身边的筱燕秋,她问:“你怎么不去小化装室?”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自在。”筱燕秋用中指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眼眶、鼻梁画红了,左右研究着。
身后的柳如云摇摇头,走过来帮她修装。演员们吃惊地看着她们俩。柳如云用指尖顶住筱燕秋的眼角,把眼角吊向太阳穴的斜上方,画眼,画眉。她用湿好了的勒头带开始为筱燕秋吊眉。柳如云把筱燕秋的脑袋裹了一圈又一圈,筱燕秋的双眼吊起来了,看上去有点儿像传说中的狐仙,妩媚起来了,灵动起来了。
“疼吗?”柳如云问。
筱燕秋回答:“有点儿疼。”
“疼惯了就不疼了。”
柳如云为筱燕秋贴上大片,左腮一个,右腮一个,上好齐眉穗,盖好水沙,戴上头套,假发,插上偏风、六角、凤鸟,一个活灵活现的青衣立刻出现在镜子里。筱燕秋盯着自己看,她漂亮得都认不出自己了。
筱燕秋扭过头欣喜地叫了一声:“柳老师!”
柳如云用手势制止住她。
“不要说话,化上装,这个世界其实就没有了。你不再是你,他也不再是他,你谁都不认识,你是嫦娥,谁的话你也不要说。”
筱燕秋慢慢站起来,她深深地给柳如云道了个万福。李雪芬看着她们,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筱燕秋到服装间去换戏装,第一次当角儿,她有些拘谨,有些不知所措。柳如云走到她的身边。
“抬头。”柳如云命令筱燕秋,“挺胸,伸开双臂。”
钱双喜瞥了柳如云一眼,动作利落地给筱燕秋穿上戏装,上上下下收拾得妥帖平整。他拿来绣鞋,筱燕秋顺手接过来,扔在地上要自己穿。
“别弯腰!”柳如云厉声喝道。
筱燕秋吓了一跳,慌忙直起腰。
“小心戏装皱了,控腿。”
筱燕秋照她的要求做了。
“抬高,勾脚。”
筱燕秋姿态优美地勾起脚尖。钱双喜看看柳如云,又看看筱燕秋伸到自己鼻子跟前的脚,满脸不悦地把鞋给她穿上。
“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角儿了。到死那天都不要忘了这个。”柳如云的话说得很郑重,说完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
钱双喜站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来劲儿。
“嘿!这娘们儿,在这儿等着我呢!”
筱燕秋站在侧幕条旁候场,李雪芬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她面前站住。筱燕秋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声:“李老师。”
李雪芬上下打量着筱燕秋,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在跟柳如云学戏?”
筱燕秋看着她不说话。
“是她把自己掰碎了,重新糅合出个你呢?还是把你掰碎了,重新糅合出个她?”李雪芬的话说得又冷又狠。不等筱燕秋回答她就转身走了。
开演的铃声响了。大幕徐徐拉开,舞台灯光下,观众席里一片漆黑。筱燕秋抬起头,凝视着远处,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了,站在这儿的是云彩里面的嫦娥。筱燕秋一声叫板,舞动水袖唱起来。她唱得那样投入,那样好。台上的筱燕秋如同嫦娥的精魂附了身。她一往情深地看着后羿,看着看着,她看进去了,那一刻她的眼睛里面流光溢彩,有了秋水一样的柔情。扮演后羿的乔炳璋被她深深打动了,他回报给筱燕秋同样的感情。两个人痛快淋漓地唱着,表演着。观众席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观众席里面的李雪芬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看不下去了,戏演到高潮之处她起身走了。
李雪芬在冷清清的街上走着,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她抬头看天,天上灰蒙蒙没有一丝月光。李雪芬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她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起霸,唱了起来:
“似看到漫山丛中战旗红,毛委员指航程,光辉照耀天地明,天地明……”
李雪芬走远了,高亢的声音在空旷的街上久久回荡着。《奔月》的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晚上回到宿舍,筱燕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爬起来悄悄溜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照在大地上。筱燕秋在院子里一圈一圈慢慢地走着。走着走着心灵中的锣鼓点由远而近地敲了起来,嫦娥的身姿随之摇曳而出。筱燕秋在明亮的月亮下面,云朵一样地飘着舞着。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筱燕秋出透了一身汗,心里面有了睡意,她决定马上回去睡觉。路过柳如云家门口时,柳如云家窗子里面的灯突然亮了,随即又熄灭了。
窗子里面隐隐传来柳如云的声音:“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最后的男人。”
“你不能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男人低声说。
“我只能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那结果是树死了。”男人叹了口气。
“死了?”柳如云问。
“死了。”男人回答。
“那我把你做成椅子,天天坐在上面……”柳如云的语气很平静。
筱燕秋听得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想离开这里,柳如云家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黑影闪身出来。筱燕秋急忙躲进阴影里。黑影从筱燕秋面前急匆匆地走过去,黑影没看到筱燕秋,筱燕秋没看清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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