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的广告牌挂出来了,筱燕秋的名字大大地写在上面。筱燕秋白天不好意思去看,晚上她偷偷跑到广告牌前仔仔细细地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着。
筱燕秋躺在枕头上看着屋顶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念着:“筱、燕、秋。”
这一天,筱燕秋练功错过了饭时,拿着空饭碗悻悻地往回走。她远远地看见柳如云从办公室里面冲出来。柳如云疾走几步,无形的水袖使劲一甩,背在了身后。
她指着窗口怒斥道:“势利交怀势利心,斯文谁复念知音……”
猛一回头,柳如云发现了筱燕秋,她站住脚冷冷地打量着她。筱燕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晃晃手里的碗。
“饿了,想吃饭,可食堂关门了。”
柳如云瞥了她一眼迈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她带着身段慢慢转过身来,盯着筱燕秋好一会儿才用韵白说道:“走么……”
柳如云用无形的水袖朝筱燕秋那里一甩,率先走了。筱燕秋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去了。
柳如云的家一尘不染,空旷冷清。墙上挂满了她年轻时候的剧照。桌子上铺着宣纸,看得出柳如云在练书画。柳如云把一砂锅煮好的骨头汤端上桌子,又把烙好的千层饼端到筱燕秋面前。柳如云拿过筱燕秋的碗,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柳老师,你一个人怎么做这么多饭?”筱燕秋好奇。
柳如云一下翻了脸,她瞪着筱燕秋说:“饿,就吃。不饿,就走!”
筱燕秋猝不及防,脸涨得通红。
柳如云冲着窗外宣誓一样大声说:“我还真不信这感情就送不出去了!”她摔了手里的筷子,坐到一边去了。
筱燕秋不知道这顿饭该吃还是不该吃,最后她还是吃了。筱燕秋饿坏了,她吃得很香,很尽兴。柳如云的气消了,坐在那里入神地看着她吃。她拿起筷子,从砂锅里面捞出来一大块排骨,放在筱燕秋的碗里。
“你在河边喊过嗓子吧?”柳如云问。
筱燕秋点点头。
“干这行,如果天生没有水音就得喊嗓。可能喊一两年。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的嗓子喊出来了。你笑了,在心里放声歌唱了。将来受了委屈那也得憋回去眼泪,接着喊。”
筱燕秋点点头。
“你多大了?”
“十九。”
“唱青衣这行当,成名一定要早。我二十岁的时候已经红遍牡丹城了。”
柳如云站起来,指着墙上的照片说:“我唱过很多戏,最着迷的是《奔月》,毁了我的也是《奔月》。”
筱燕秋一声不响地看着柳如云。
“我的嗓子倒了,可嫦娥一直在我心里唱。她让我相信,我能和她一样千年不老。”
筱燕秋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她目光异样地看着柳如云。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比你老很多吗?”柳如云问。
筱燕秋慌忙摇头。
“那天我看见你站在台上,像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的我自己。”柳如云百感交集,她举着筷子凝视前方,目光迷离,仿佛魂已游走。
筱燕秋有点儿害怕:“柳老师,你在看什么?”
“什么也没看,我在听自己唱。”
柳如云站起来动作优美地亮了个相,这个四十岁的女人浑身上下有一种叫人心动的女儿态。
筱燕秋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随着她亮相。柳如云瞥了筱燕秋一眼,过来纠正她的身段和指法。
“你说我的指法美,还是你的指法美?”柳如云问筱燕秋。
筱燕秋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她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柳如云举着自己的手说:“还是我的美,我美得有法,美得有力度,往深里说美得时间也长。”
她看着筱燕秋:“你唱腔好,但是不懂戏。你在台上压不住自己,气在半空中飘着。
你唱的是感情戏,可是你眼里和心里没有感情,后羿都被你一眼扫到身后去了,你靠什么以情感人?”
筱燕秋心中一动,她充满渴望地看着柳如云:“柳老师,我该怎么做?”
“你得学会用眼神拢住对手,拢住台下的观众。”
筱燕秋眼睛一亮,她把无形的水袖一甩,亮相。柳如云站在筱燕秋的面前,面对面,手把手,从腰身到眼神,一点一点地解释,一点一点地纠正。
月亮悄悄浮出云层,柳如云和筱燕秋的身影投在窗子上,她们两个人反反复复地比画着,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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