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食堂里面挤满了人，大师傅动作熟练地打着饭，一勺肉菜，一勺素菜，外加两个馒头。
“怎么还没有炖肉？”买饭的人把脑袋伸进了窗口。
胖师傅拍拍自己的大肚子：“想吃肉？从这儿下嘴掏！”
“一年的肉票全交给食堂了，怎么就不能给我们解解馋？”
“这话你得跟管理科说去！”
“那就来个萝卜丝吧。”
胖师傅不干了，眼睛一瞪，用勺子使劲翻着盆子里面的菜：“萝卜丝？小子，你给我看清楚了，这叫鱼香肉丝！”
“肉丝？肉丝在哪儿呢？”说话的人掏出眼镜戴上。
筱燕秋端着饭盒孤零零地离开窗口，她知道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她。这两天筱燕秋的日子很不好过，过去跟自己勾肩搭背的女伴们全都翻着白眼看她。中年女演员的怨恨就更深了。“
看不出，这丫头功底还挺深。”烫发的女人盯着筱燕秋的背影。
干瘦的女人趴在她的耳边嘀咕了一句。
烫发女人纵声大笑：“他这是老牛吃嫩草。”
“那你给他来个老砂锅炖子鸡！”
两女人笑得弯着腰，哎哟哎哟直叫。
刘玲看看在另一个饭桌上吃饭的筱燕秋，问张慧芝：“你说魏团长为什么对筱燕秋那么好？”
“他是她亲爹呗。”张慧芝顺口答道。
“真的？”刘玲吃了一惊。
张慧芝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缺心眼儿啊？”
乔炳璋穿着练功裤走进食堂，他很快就把女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开了。
“他结婚了吗？”
“不知道。”
“你看他那双眼睛，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费你家的油了？”女人们疯疯颠颠地傻笑着。
裴锦素端着饭盒走到筱燕秋的桌子前面，她用脚勾出一张凳子坐下。筱燕秋闷着头吃饭。
裴锦素打开一个瓶子：“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肉酱，你尝尝。”
筱燕秋看了她一眼，没伸筷子。裴锦素抢过她手里的馒头，掰开往上面抹了一层肉酱递给她。
“吃。”
筱燕秋接过馒头，一声不响地吃着。
“这帮王八蛋就这样，气人有，恨人无。让她们生气去，气炸了肚子，咱们当礼炮声听响儿。”裴锦素安慰她。
“你不生气?”筱燕秋问。
“生气？你没看见我的脸都笑烂了吗？”
“你为什么不生气？”
裴锦素认真地想了想说：“第一，咱俩不是一个行当的，我气不着；第二，你的素质在那放着呢，我生气是给自己找病；第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越出息，越证明我裴锦素有眼光。”
筱燕秋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
裴锦素搂着她的肩膀命令她：“别像死狗似的。”
筱燕秋眼圈红红地看着她。
“戏你一定要唱，而且要唱好。”裴锦素的态度非常认真。
筱燕秋小脸涨得通红：“就是豁出命去，我也要在台上给魏团长和我自己，把这个相亮得足足的。”
排练还没开始，李雪芬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集体宿舍的床上。
“李老师，您不回家了？”张慧芝好奇地问。
李雪芬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您的孩子那么小离得开吗？”
李雪芬眼睛转向别处：“时间紧，任务重，没有办法。”她拎着暖壶出去了。
“没有办法？”刘玲眨着眼睛看着李雪芬的床。
裴锦素指着李雪芬的床铺阴阳怪气地唱道：“这个女人不寻常……”
女孩子们的兰花指一起点在裴锦素的鼻子上：“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后进屋的人“啷格哩格啷格”地帮着唱过门。裴锦素唱完刁德一，唱胡传魁，忙得不亦乐乎。李雪芬进屋，热热闹闹的唱腔突然卡住，女孩子们“呼啦”一声散开，假装忙着自己的事情。
“你们玩你们的，千万不要因为我受拘束。”李雪芬矜持地笑笑。
女孩子们就是因为李雪芬受拘束了，她们像耗子躲猫一样地躲着李雪芬，只有筱燕秋像膏药一样粘在李雪芬的身上。李雪芬只要不在她的视野里面，她就慌神。裴锦素看着筱燕秋露出一脸的坏笑。
“李雪芬和魏团长叫板，你跟李雪芬叫板，这出戏里里外外都好看。”
筱燕秋跟李雪芬上了劲。李雪芬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李雪芬不睡，她就不睡。同宿舍的女孩子经常看到筱燕秋突然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跑出门去。
“筱燕秋把什么丢了？”有人问。“把李雪芬丢了。”
“李雪芬怎么还没疯？要是我被人从早到晚这么盯着，早就疯得光着屁股满街跑了。”
李雪芬眼睛里面就没有筱燕秋这个人，她站在镜子前面，全神贯注地唱着练着。筱燕秋站在远处看着她。听她的唱腔，看她的身段，并在心里把她的动作加以改造。
筱燕秋根本就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常常是一抬眼，天就黑了。排练室里面只剩下了她和李雪芬两个人。两个人在大镜子的两边一声不响地对视着。
李雪芬根本就不相信筱燕秋能折腾出什么结果。她只要稍稍来点花样，筱燕秋就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她太嫩了，嫩得根本就舞不起来这两条七米长的水袖，两根水袖在筱燕秋的手里就像两条斗气厮咬的白蛇，一碰面就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拉都拉不开。
李雪芬乜斜着眼睛看着筱燕秋舞水袖，她把筱燕秋看得心里面着了火，火把筱燕秋烧没了，她成了李雪芬的影子。李雪芬怎么动，她就怎么动。她不吃不喝不睡地琢磨着李雪芬的每一个动作。李雪芬到底是快四十岁的人，熬不过她，晚上头一落在枕头上就睡得人事不省了。
这时候筱燕秋两眼贼亮地悄悄从铺上爬下来，跑到排练室里面摸着黑继续练动作。她疯了一样地舞着两只水袖，汗出得浑身上下像被水洗过一样。她疯狂地舞着，直舞得两只水袖酥了，软了，生出了慈悲之心，不再纠缠厮打，它们缓缓地抽开身子，变成两条上下翻飞的彩绸。
筱燕秋欣喜若狂，她拼命地舞着，越舞越好。黎明时分，她伸展双臂稳稳地接住抛出去七米高的水袖，她把两只长袖死死地搂进怀里。筱燕秋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个姑娘开怀大笑。她把自己笑软了，笑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打排练一开始柳如云的眼睛就一直盯在筱燕秋的身上，她目光挑剔地看着，揣摩着，心里面感慨，赞叹。看着看着，她的眼神就虚了了，透过筱燕秋的脸，飘到遥远的地方去了。《奔月》里面没有安排柳如云，柳如云破例没有闹。她不闹团里面的人反倒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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