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辰
外婆是京郊富户农家的独生女,婚礼办得很是体面。头油、水粉、胭脂膏子都是从琉璃厂买来的扬州谢馥春老号。我儿时还在放针头线脑的屉柜里看到过这个胭脂盒,红色的,小小的圆盒,面上有描金的龙凤花纹,大约是新媳妇专用的款式。外婆的相貌很符合现代审美,五官深邃立体,嘴略大,双唇饱满而柔润。想到新婚之夜,这唇上颊上涂了绝美的胭脂膏,鲜艳异常,甜香满颊,外公是断无可能不被折服的。到老时外婆仍是爱美的,79年我二舅结婚在家里摆宴,外婆换上新做的蓝涤纶外套,想一想,又从写喜字的大红纸上撕下一个小角,润湿了噙在唇上一抿,顿时脸上泛出红润的喜气来。
八十年代妈妈因公赴港,治装费发下来,我陪着妈妈去剪了一个羽西式的童花头,买了一身罗兰套装和一支口红。盛装站在镜前,四十多岁的妈妈倒有着几分少女的羞怯和忐忑。猛然发现,妈妈涂了口红的嘴唇极像了外婆,丰润细腻如上等的瓷器。很难想象,妈妈这样富于浪漫气质的女人在四十五岁之前竟是没有用过口红的。她一直不舍得丢弃的摘抄本上有“窄袖半掩,莺啼处,点破樱桃一点红。”这样的诗词,也有“红格丹丹嘴唇白蛋蛋脸。黑格顶顶头发花毛毛眼。”这样的民歌采风。但这些对女性之美的憧憬只能禁锢在内心深处,在妈妈的时代,人们爱的是坚忍的女革命者丽达,而不是资产阶级情调的冬尼亚。
我的小女儿有朝一日也会摇曳为一位红唇美人,暗自窥见她的女儿偷偷涂抹她的口红,那一刻,她一定会如今天的我,感叹生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