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陈，男，今年24岁，天津人，现在S市某大学读书。

　　阿莱手记

　　有时我经常在想，人类的许多关于自己的概念来自于哪儿？

　　善与恶？美与丑？男与女？爱与恨？

　　这些东西真的是与生俱来，不可改变的吗？

　　如果在很小的时候，有人拼命灌输给我一种观念，那么长大后的我会不会彻底被这种观念所统治，并终生无法摆脱呢？

　　肖陈连着几遍在呼机上呼我。

　　他说阿莱我有一个敏感又困惑的话题要说与你听，请在5分钟内回电好吗？然后，即在后面罗列了一大串可以联系到他的方法。

　　当时我并没想到他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但却能从字里行间隐隐感觉出他的迫切。

　　于是在挂断另一个电话的同时，找出其中一个号码打过去，一个极阳光的声音出现了，肖陈跳跃的思维和语速使人一下子感受到他的年轻和活力。

　　我们约好在南京路上的上岛咖啡见面。

　　肖陈比我要早到很多。

　　在电话里，他已经向我描述了自己今天的穿着，“没问题，阿莱，你肯定能认出我。”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感到些许轻松，肖陈的细心和得体让我觉得我们今天的会面更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谈和交流，而不是所谓意义上的采访和问答。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渴望与我的倾诉者能够建立的一种方式，不是被动的倾听与倾诉，而是理解和交流。

　　当我被服务小姐领到二楼的时候，我看到肖陈懒懒地坐在正对着我的地方，我对他微笑的同时，他也一下子认出了我，立即坐直了身子朝我摆摆手。

　　这是个在大学或者酒吧里随处可见的那种男孩，短短的头发、高高的个子，带着眼镜，潜水表，运动鞋，一身质地极好的绒衣使他看上去斯文而时尚。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用胳膊撑着桌子，眼睛却并没有看我，“也许有些过分……”他终于抬起头，“你不要把我当一个倾诉者好吗？”

　　不得不说的童年

　　从我很小的时候，身体就特别不好。

　　爸爸妈妈很疼我，因为家里环境好，我又是独子，所以他们对我的希望也挺高的。妈妈基本上不喜欢我和外面的小孩在一起玩，她更喜欢我在家里守着她，或者看看书什么的。

　　那时马路上没有这么多车，家家户户的小孩全在外面疯跑，尤其是像我这么大的男孩，几乎是整天长在外面，经常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饿。妈妈管这叫野孩子的生活。她和爸爸一直担心我的身体不够强壮，于是就想尽办法帮我补身体，其实要是现在看来，我根本不是“补”的问题，我缺少的是那种“野孩子”般的生活。

　　当时社会上一直在宣传一种专门给孩子吃的补药，好像挺贵的，据说是非常有效，孩子吃完立即可以增进食欲，身体强壮，体重大增什么的。那些服用过的孩子家长也把它说得神乎其神。爸爸听信了广告上的宣传和周围人的建议，就把药买回来了。

　　我刚开始吃的时候，果然效果非常好，饭量也大了，睡觉也香了，人也胖了。于是爸爸和妈妈就像一下子找到救星一样，整整让我服用了半年。

　　半年以后，我的下身开始出现一些成人反应。我和爸爸说了，爸爸没有重视，以为是小孩成长中的正常反应。可是我自己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没有办法，我就去跑步，每天跑得精疲力尽，每次跑步时，衣服和身体产生摩擦，有时还会有液体流出，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那时我不过才七、八岁。

　　现在才明白，那哪里是药，根本就是激素。对于孩子来说，他哪里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呢？

　　上小学的时候，我特崇拜表哥

　　再后来我就上小学了。

　　我开始注意我的表哥。

　　表哥比我大6岁，特别疼我，经常带着我到处去玩，有时还会说一些我觉得新鲜又深奥的话。对于表哥，我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不亚于现在的追星族，表哥到哪儿，如果可以，我也到哪儿，我喜欢搂着他的感觉，一种说不清的想和他亲近的欲望。

　　那种感觉，不像一个男孩对着另一个男孩，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这不得不提到妈妈从小对我的灌输和教育。

　　她一直非常希望有个女儿，我生下来的时候，妈妈显得很失望。好在和别的小孩比起来，我比较听话和乖巧。后来，妈妈的失望就被另一种兴趣所代替。她开始像一个女孩那样打扮我，给我穿裙子、梳小辫、抹口红、教育我要文静什么的，这也是她不让我和外面小孩玩儿的主要原因。

　　这种情况一直贯穿了我整个学前时代，直到我上小学的时候，才不再穿裙子，恢复男孩的打扮。

　　我后来一直再想，我对于那种无拘无束男孩的羡慕和喜欢是不是和这个有很大关系呢？

　　几年以后，我上中学了。

　　因为很少可以见到表哥，那些曾经的微妙感受，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上初一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叫李民的男孩吸引了我。他是那种挺普通的孩子，不爱说话，我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想和他做朋友。阿莱你过去是不是也有这种特冲动的时候，尽管过后自己都觉得很可笑，而且没有来由。可是当时我是真的很喜欢，放学回家后，我越想越沉不住气，似乎今天晚上见不到李民，不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就过不去似的。

　　晚上10点左右，等爸爸妈妈睡下了，我偷偷跑到李民家，还给他写了一封信。

　　看到我，李民吓了一跳，一个是时间太晚了，再有我们刚分到一个班里，大家彼此并不熟悉，我的突然拜访，使他觉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我记得我把信交到他手里说，李民，我们结拜做兄弟吧。

　　李民的反应特别冷淡，对于眼前的一切根本觉得莫名其妙。最后，我失望地回到了家里。因为他的冷淡，这件事也就放下了，再也没有想起来过。

　　其实我对李民的感觉和前面说的事情是一样的，原本当时什么都不觉得。不知道对与错，更是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这都是我后来一点点对照着回忆起来的，这些琐琐碎碎的细节，可以帮你了解现在的我。

　　那时我们都还小，不懂得思考，自己究竟做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岳玲玲的出现，使我真心喜欢上一个女孩

　　在岳玲玲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喜欢女孩。

　　认识玲玲是在初三那年。

　　当时我们几个人都是校报的主笔，有时在一起写写稿子什么的。我记得那时我最喜欢的女影星是在《上海滩》里和周润发演对手戏的赵雅芝，岳玲玲长得就特别像她，尤其是那双眼睛，分外漂亮，特别传神。因为她的缘故，在校报小组里我显得比谁都卖力。我们有时在一起谈理想、谈文学，岳玲玲一直幻想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当演员、或者当个女作家什么的，她的这些话直到今天我都记得。

　　对她的喜欢，是不知不觉的，她这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天都可以放晴。于是我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她，希望她可以做我的女朋友。谁知她只是礼貌地回送我一张贺卡，说希望永远和我是朋友之类的话，把我拒绝了。

　　你难以想像当时我有多失望，对于女孩所有美好的憧憬，一瞬间被冷水浇醒。这一次我真的非常伤心。那是我第一次真心真意喜欢一个女孩，那种失望，直到现在也忘不了。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到S市去读书。

　　慢慢的自己大了，明白了一些知识，我真的觉出痛苦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喜欢同性的倾向，在学校，或者在外面打工的地方，经常可以碰到一些十分出色的男生。说实话，有时看到他们，我真的会心动。可是我什么也不敢做。追溯以前的经历，我发现自己对男性的喜爱由来已久。这发现真的让我大吃一惊。从表哥，到李民，惟一让我感到欣慰的，就是玲玲。尽管当年她拒绝了我，可是她的存在，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我还算是一个正常的男孩，还能够被异性吸引。

　　但仅仅是心灵深处对男性的喜爱，已经让我痛苦不堪。我不敢面对自己，更不敢纵容自己的想法。我活在时时刻刻的警醒里，我要随时提醒自己，肖陈，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那是一个泥潭，陷进去，就无法自拔。

　　其实我很羡慕正常的恋人关系

　　我和现在的女朋友已经交往两年了。

　　当初是她主动追求的我。其实我特别讨厌主动追求男孩子的女孩，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她。

　　她很爱我，我知道。有时我告诉她自己喜欢男孩子，她根本就不相信。

　　对于她的感情，我也说不清，有时候我是满喜欢她的，有时却不是。

　　我们在S市有一套房子，平时住在一起，也会有男女之间的那种事。其实阿莱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有喜欢男孩的倾向，一个是我没有与任何男孩以那样一种身份来往过；二来我也不敢承认，我知道将要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也知道如果爸爸妈妈得知了我的想法会引爆怎样的结果。

　　我愿意这样吗？我真的不愿意。我非常羡慕那种有正常需求的男孩子，他们热爱女性，渴望女性，这是多么美好的情感。而我不行，我喜欢的，永远是不可以的。甚至连承认都不敢。

　　我曾经有过一个非常喜欢的男孩，可是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他不知道我的爱慕，我把这种见不得光的感受埋在心底。多年来，我曾经无数次被这种痛苦所折磨，可是面对一次次的情感侵袭，我又不知道该怎样解脱。朋友介绍我看《蓝宇》，我就是硬撑着不敢看，甚至连网上的原著小说也不敢浏览，难道不想吗？却不能。因为我很怕看了，就出不来了，就会被书中的人物和情节所蛊惑，就会为自己的荒唐找到支持。

　　我并不是不喜欢女孩，也会被她们的风姿所吸引，但却不是爱。

　　其实追求我的女孩挺多的，我并不漂亮，但是对于女孩子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或许是我的若即若离让她们觉得与众不同吧。

　　有时活着活着，就觉得活出了两个自己。这种错位的感觉，你根本无法体会。

　　我也想简简单单地爱上一回，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就像当时对岳玲玲那样。

　　可是，那种感情，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前几天和一个老同学联系，他突然问我：“肖陈，你猜谁坐在我身边了？”我猜不出。他笑着吐出三个字“岳玲玲”。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初中时的自己，因为一个天使般女孩的突然出现而欣喜。

　　毕业以后，我们有七年没见了。她好吗？她现在什么样？

　　我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那种忐忑和期待，把我自己都吓到了。

　　岳玲玲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她说她要结婚了，一直没上大学，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里做文员，一个月拿1000多块钱。我问她你还想当演员或作家吗？她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记得呢？当时太幼稚了，孩子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呢？

　　我一下子怅然若失起来。

　　玲玲要结婚了吗？那个幸福的男人是谁？

　　用她给我的手机号码打过去，听到的却是关机的声音。

　　直到今天，她还在躲着我吗？

　　可是我真的无法忘记她，她永远不可能知道她对于我的非比寻常的意义，她甜美的样子，永远像一道光，在我心里浅浅的亮着，只要想起她来，我才知道自己是个男人，我才知道什么是生活。

　　阿莱有话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写肖陈的故事。

　　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接受它。

　　在写与不写之间，我左右摇摆。

　　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许多看似荒唐的念头其实追究起来都有它形成的原因，比如肖陈的童年；而一些个体事件的出现又会给整个事情带来意想不到的扭转，比如他对岳玲玲的爱慕。当他陷落在对同性的吸引之下，是岳玲玲的存在，使他看到自己还可以正常去爱的希望。

　　我不是心理学家，无法依此为肖陈开出去根的良药，但是我想如果有一个让他真心去爱的女孩出现，应该是再好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