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早慧的人,但成熟却是从恋爱开始的,所以不能算是早熟。
去N大和师兄借完书出来,他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景异吗?他经常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呢。
怎不记得?一个笑容好看的男子,怕我迷路的男子,也一直没有联系我的男子……想到这里,失落之情顿生,无精打采问道:他打听什么?
一直在问我你的地址。我当然先要征询你的意见,结果拖到今天。
你就给他好了。
我坚定地说,突然又脸红。他愣愣地看着我说:时过,你想好了吗?有的事情,走出去一步,是不能收回来的。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师兄的那句话,针对爱情,是多么明智且深刻,针对少女的心,又是多么合用。女子一旦情窦初开,要想回到平静如初的地步,除非是心死,否则是万万不能达到的。
没想到,第一次约会,是在医院。景异踢球的时候,在最后五分钟,自己被自己绊倒,疼痛难当,到医院拍片出来,居然左脚后跟骨裂。
是师兄偷偷告诉我的,他说景异怕我担心,不让我知情。
骨裂?那般疼痛,怎么能让他承受……我心急如焚,赶快到医院,找到他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心急的时候,特别容易掉眼泪。景异手足无措,用他的手给我擦眼泪,不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你别哭啊。
我的眼泪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落下来,滴落在他的肩上,腿上,最后他没办法,忍着巨痛站起来,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说,时过,时过,答应我,以后都不哭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哭。
如果可以,我希望痛的只是我。
小小的声音,升起在心里。我明白,自己的劫数到了。我的心,再也不可能一如当初那样清澈、明净、恬淡,今后,将为这个人,悲悲喜喜。
朋友们都说我这个人拥有完全不属于现代社会的天真,别人问我借一百,就算我只有九十九,也会拼命找到一块钱凑一百给他。我笑,妈妈从小教育我,别人问你借钱,定是有苦衷,没有人愿意轻易求别人,所以你一定要尽力帮助。
我一直都记得妈妈的话。熟识的朋友们总是借了还还了借,顺便在一起吃吃饭,倒也开心。那时候我并未想到爱情和爱钱的关系,更没想到,和景异,两年后,遇到了这样的问题。
我承认,自己是贪心的,特别是长大以后,越来越会用物质的东西讨好自己。曾经迷恋上了一种香水,叫什么如今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小瓶的8毫升装,卖得特别贵。贵到什么程度呢,简单说,一瓶的价钱,够我豪华地吃上一个月,或者更久。
但是我从不问别人伸手要钱,包括自己的家人、朋友。就这一点来说,我相当倔强。所以当景异第一次问我要钱的时候,我的心,确实被震撼了一下。
在我们买完香水出了那个百货公司大门的时候,他突然附到我耳边说,时过,赞助我买个收音机好吗?
长久的、根深蒂固的、关于独立的认知,让我一下子呆在那里,不过我很快问:好啊,要多少?
300。
够了吗?
够了够了,我爸爸妈妈还会给我钱呢。
那是记忆中非常愚蠢的一次对话,至今让我尴尬不已。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我赶紧从包里拿出三张钱,蓝色的那种。递给他的时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留意到三张钱上都有几行小字。我有灵感的时候,总在能找到的纸片上写字,有时候是几个字,有时候是一些话。
我怕有一天,当两个人太熟悉以后,反而会陌生,所以和景异,最多两星期见一次。景异倒也不常想见我,也许两个人都是理智的。只是见了面,两个人如胶似漆,也不管电话里怎样吵架斗气,什么都像没发生的一样。
一次出去逛街,景异买好多衣服,到最后,说钱不够了。我赞助了一点,只记得又是一张写过字的钞票。还有一次,说是要到黄山游玩,先问我借500,果不其然,借了就是没得还的。
渐渐竟心生厌恶,竟不愿去见他。我也是俗世女子,想找个人依靠,而不是这样子。对于我们的婚姻,景异是胸有成竹的。
我便考他,如果我现在出了国,你怎么办?
他不假思索,我们一起走。
我越发觉得他幼稚。到最后几次,在电话里,都快吵起来。就是因为我说他幼稚说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激情,他就打断我说,不要和我谈这个问题,我不懂。
是的,他不懂,他连自立都学不会,连不问别人要钱的自尊都没有,他还没长大,他怎么懂。我说你不懂那以后不要和我说话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见,“咔”一声便挂了电话。两天没听到他的声音,却又开始想念他。
是为了钱吗?自问不是贪财的女子,却为了钱要离开他?抑或,怕他不是真的喜欢我?
景异打电话来,说寒假马上到了,他父母嘱他买些东西回家,同时点名要我作陪。那时我正准备一月的研究生考试,顺理成章便推辞了。他说试要考,你饭总还得吃的吧?就一会,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况且是我爸爸妈妈钦点你的。
可是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啊。我莫名其妙冒出这样一句。总觉得,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可是今天毫不设防的一句话,连自己都吃惊。
那边却生气了: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什么是我们没有关系?早晚你要下嫁到我李家。
突然我不再局促,冷声道:李景异,你凭什么这般肯定?是说我花时过没人收藏吗?
两头都沉默。突然又觉心酸,几乎是哽咽却无比温柔道:这样吧,星期天我们一起出去好吗?
他笑,欢欣地挂了电话,全不知我说这话,只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冷硬。
却在周三的时候患了流感,喉咙完全哑掉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打电话来,我听得到却说不出,只好写下让室友转达,好一些就给他电话。
一个半小时后,他出现在我们天寒地冻的校园中,拿了一瓶念慈的枇杷膏。室友告诉我他在楼下,我不信。当我从阳台上望下去,真的发现他虔诚地往我们宿舍望的时候,眼眶突然湿润了。
他说过,让我以后都不要哭,再也不要看到我哭。可我的眼泪,却有那么那么多,奔腾而出,倾泻而下。我在心里暗暗说,这个男子,从遇到的第一天开始,便是离不开的了。
可我还是忍受不了,自己的爱情,和一个爱钱的男子联系起来,而且那个爱钱的男子,是自己的爱人。我搞不清楚,景异为什么特别喜欢向我要钱,甚至有几次,我已经很不耐烦,但过后,他都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因为他会向我要钱,我已经不再用那种香水。我的钱,确确实实是自己一分一厘赚回来的,再能赚,也有用完的时候。当别的大学生还在用父母的钱过九十九朵玫瑰浪漫情人节的时候,我已经在给杂志写策划稿。同时,我兼任了两家大型媒体的特约记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得以认识更多的朋友,事业上一帆风顺,没毕业,就有几家单位来催我去签合同。
然而,居然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考取了N大的研究生。景异很高兴,叫了一些朋友吃饭。饭店门口,他说银行卡没带,问我借钱……
我微笑着给了他,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但心里,却下了走的决心。毕业典礼以后,景异先回老家办事,让我在N大等他。我像预谋了很久那样,微笑着在机场送他和他说再见,然后一个人到了北京,安定下来。
任何迷恋都是可以抑制的。我丢掉了我爱的男人,戒掉了我爱的香水。每天的四点半,我准时起床,开始在电脑前工作。有风的清晨,我会在阳台上凝视远方,望着望着,会轻轻微笑。我们必须接受有限的失望,但绝不可失去无限的希望,对于爱情,对于金钱。
飞行了两个小时,我回到故乡,怕妈妈唠叨就在望江饭店住下。到了街上,发现清冷的后街上,新开了家叫“做错”的店,里面的东西好像是很多舶来品。吸引我的,是里面传出的歌声,我喜欢的《Scarborough Fair》。
我走进去,为家里挑了一个工艺品,是一艘大船的模型。付账的时候,小姐问我要不要参加一个叫“寻找宝贝”的活动,如果参加的话,可以得到一张永久贵宾卡。
寻找宝贝?我笑出来,说好啊好啊,她们便拿出一个精装本子,提书“做错”,那字迹,和景异的无比相像。我心头一惊,问道,你们的老板可是姓李?
小姐们连声说是呀是呀,他上大学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很会赚钱也很会花钱,为了让她省钱不乱花钱,我们老板就经常问她要钱,后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做错了,女孩子不知去向……我们老板到了法国学珠宝鉴定,去年刚刚回国,开这个店,主要是想找回她的。小姐您看,这些都是那些钱的复印件,老板一张也没花,全留着了……
我颤抖着,翻开那个本子,赫然入目的,是回忆里,那些钞票的黑白复印件上,自己小小的字迹,清晰可辨。(文/麦兜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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