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伪装者(新浪网友) 图/赵婷 欢迎网友投稿
红藕香残玉颦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题记
1988年6月19日,我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坐在自家的台阶上等待爸妈的归来,他们从纽约搭早晨8点钟的飞机赶回来为我庆祝七岁的生日。
可是我没能见到他们,他们所乘的飞机因为引擎失灵,掉进了大海,机上无一人生还。
我成了一个孤儿。
姨妈成了我的监护人,每当我看到那张和母亲有五分相似的容貌时,我的心里都有一把刀子划过。姨妈和母亲的感情很深,她也很疼我,可无论怎样,她都代替不了母亲。十一年后,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入航空管理学校,基本礼仪、语言学习、形体训练,每一门功课我都是第一,我的指导老师周说,我是他教过的学生当中最适合做空姐的,也是他所有学生中个性最冷漠的一个。
我成为了最优秀的空姐。
刚飞了一个长途,我有三天的假期。站在城市郊区这座幽静的房子面前,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这里曾经很热闹,可是如今——
“斯羽?!”
我转过身去,看到的是一个慈祥的妇人:“姨妈!”我快步走到她的跟前,这个待我如已出的女人,让我在父母去世后感到的温暖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
“斯羽,你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回来了。我时常过来打扫一下,就是在等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住一下。”姨妈拉着我的手,兴奋地说。
“平常我都是住公司宿舍的,回来了,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姨妈已经为我付出太多,我不想她再为我劳累。
“傻孩子,姨妈可以来陪你呀。家里总归是比外面要舒服的,是不是?”在姨妈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姨妈,我有三天的假期,你陪我住好不好?”我打蛇随棍上,我寂寞的太久了,我需要一个人陪在我身边。
“好,刚好高钧明天也要回来,我也叫他过来,三个人热闹一些。”
在我能够自食其力之前,姨妈和高钧一直和我同住。高钧,是姨妈的养子,长我一岁。姨妈的亲生儿子在五岁的时候得病死了,姨丈也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不久也离开了人世。那时爸妈还在,母亲陪着姨妈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坚强的姨妈没有倒下去,不久,姨妈领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我们面前,说这是她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我记得当时那个男孩子所流露的气息既没有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怨恨,也没有被领养后的自卑。
早上很早就起床了,我的觉一向很浅,看着姨妈的睡容,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姨妈老了,这个世上不会有谁会在我的生命中永远留驻,也许在不久以后,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住在郊区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早上你会呼吸到最新鲜的空气,享受喧嚣之前的片刻宁静。我来到院子里,看见花园里带着露水的扶桑花,这是母亲种下的,这些年多亏姨妈的照料,它们才能生长得这么好。
“日出扶桑”,她们永远向往着那无尽生命的源头,太阳升起的东方!从我的卧室窗户望去,就能看到满园的扶桑花。爸妈出事后,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与我如此接近。我躺在床上整整三个月,每天早上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们,它们迎着阳光,充满了生机,我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爸爸浇水,妈妈修剪枝叶的样子。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痛苦得想死掉。这个世界上已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活着,只是爸妈希望我活着。白昼,我用冷漠掩饰我的无助与不安,漆黑的夜里,我却总是浑身发冷。孤独与寂寞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侵入我的骨髓之中,把我的躯体当成他们的巢穴,一点一点侵蚀着我。我不想惊扰姨妈,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常常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有几个夜晚,在我哭累了,朦朦胧陇要睡着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有一双很温暖的手握着我的,躁动不安的灵魂却因受到安定的气息的安抚而不再蠢蠢欲动,我情愿在自己的幻想中入睡。
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灼热,我转回身,却见一个颀长的男子倚靠着栅栏。
职业习惯使我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子。五官分明,眉毛很浓,头发很黑,身体练得很结实,很硕健,颇有一点运动家模样——只是神情不像。
一股怒意涌了上来,他闯入我的天地,以一种研究的眼神看着我,好象我全身上下都没有穿衣服的样子。他以为他是谁?
“你不知道站在别人家的门口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吗?”我不客气地说道。
“我在找人,当我经过这里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折翼的天使坠入凡尘。”他笑着说道。
我不喜欢用语言技巧讨好女人的男人,眼前就有一个。我不理他,转身走向屋里,姨妈快醒了,我不想她看见我这付模样。
“沉湎过去会让你走进死胡同,放开一些,也许你就不会这样孤单了。”他低沉的话如同一道闪电震住了我,脚步停下五秒钟后,我继续向屋里走去。
进了大厅,我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姨妈正从房间里出来。
“斯羽,这么早你去哪了?”
“有个人迷了路,他要——”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门铃声响了起来。
“姨妈,你先去梳洗,我来开门。”很少有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打开门,是他?刚才和我说话的男子?
“请问这里是蓝斯羽小姐家吗?”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高钧!”这是姨妈的声音。只见姨妈从屋里跑了出来,嘴角上还沾着牙膏, 她伸出双手,结结实实给对方来了一个拥抱。
“好小子,我以为你中午才能到呢!”姨妈兴奋地像个孩子。
“我赶得是昨晚的末班车,谁让我想念我的老妈呢?”这个男人——呃——高钧,在姨妈面前完全换了一个面孔,把我当成透明人。
“斯羽,这是高钧。这么多年不见,你们可能都不认识对方了。”姨妈没有看到他对我眨眼睛。
“你好,高钧。很高兴见到你。”我不想让姨妈今天早上发生的事。
“你好,斯羽。”他伸出手来。
我不习惯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可是我不想要姨妈难堪,只好把手伸过去。
高钧的手很厚,很粗糙,却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我还来不及细想,高钧就及时抽回了手,大声说:“妈,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高钧的到来显然忙坏了姨妈,我陪她去市场买菜,她一会说高钧爱吃这个,一会说高钧爱吃那个,菜篮子很快就装满了。
“我很羡慕你和高钧之间的感情。”在回家的路上,我对姨妈说。
“很奇怪,是吧?你姨丈刚走那会,我连死了的心都有,是你妈妈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她和孤儿院的院长是好朋友。有一天,她对我说:‘姐姐,去领养一个孩子吧。’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去收养一个孩子。等我到了那,我发现那里的孩子都很可爱。其中有一个男孩子很特别,他领着大家一起玩,而其他的孩子似乎都听他的领导,你知道,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个性上都会有些不随和,可是他不同,他很开心地笑,很开心地做所有的事,不知怎的,看到他,我突然有了生的希望。”
姨妈对着我笑了笑:“也许我这样说有些夸张,可是那个孩子真的给了我这种感觉。他的眼里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只有希望。”
我面带微笑地听着姨妈的话,姨妈是不幸的,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也是幸运的,因为她找到了一个能带给她生存希望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姨妈拉住我的手,对我说:“斯羽,这些年来姨妈虽然不说,可是姨妈知道你一直很孤单,虽然高钧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希望他能成为你的朋友,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对不对?”
无论我能不能接受高钧,我都感谢姨妈的好心,她是真的关心我!
晚饭是我和姨妈一起做的,高钧留了张字条,说是和朋友聚会去了,要晚一点回来。我倒乐得轻松,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他在的时候,我浑身的毛孔都会紧张起来,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似乎能看穿我。我已经习惯了在自己的世界中生活,我不希望有人进来打扰,包括姨妈在内。
今晚失眠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形发生了。在公司的宿舍时,飞了一天的我常常是倒头就睡。也许是跟姨妈聊了太多,很兴奋的缘故吧。我瞪着天花板数绵羊,效果好象不太好。起来到厨房喝些牛奶吧,这会让我入睡的快一些。高钧似乎还没有回来,那样的男孩子,该是有很多应酬吧。我穿着睡衣轻手轻脚的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借着里面的灯光我看到了在餐桌旁坐着一个人!
我刚要说话,就听见那个人说道:“你的胆子挺大的嘛,一般的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喊‘救命!’”
“不是我胆子大,而是你留了字条告诉姨妈你要晚回来,如果是小偷的话,早就东翻西翻的了,所以很自然,我知道一定是你。”我只希望能快些离开这里,穿着睡衣让我没有安全感,衣服的样式虽不暴露,可是我已习惯了用白天的那张面孔去面世,黑夜中的我无法伪装自己。
“如果打扰到了你,我抱歉。我以为你们都睡了。”他打开灯,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扬了扬眉:“你失眠?”
突来的强光让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我眯着眼睛说:“是。”然后我逃似的回到房间。
喝了整整一大罐牛奶,却丝毫没有作用。我仍是很早的就起了床。我披上一件衣服,来到院子里看扶桑花。
谁知道有人比我还早!
高钧背对着我,太阳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又高又长。
我对他的印象仍止于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爸妈去世后,姨妈和高钧搬来和我同住。姨妈说三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住要热闹得多,而且她也可以照顾我。高钧的到来让我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和他在本质上并没有不同,我们都是孤儿,他比我强的一点就是他与他的父母有可能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这样的认知让我无法与高钧亲近,这世上有一个蓝斯羽去承受不幸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拉一个人进来,而且看起来高钧似乎并不如我一样介意自己的身份。他很充分的享受自己的每一天。
他很会逗姨妈开心,有时候我觉得不是姨妈在照顾他,而是他在照顾姨妈。他们之间的关系既是母子,也是朋友。姨妈跟我说,高钧也许是上天派给她的天使,让她在孤独的晚年能有一个很好的依靠。
我和高钧在同一所学校,他比我高一个年级,远比其他同年龄的男孩子懂事,他做事稳重,功课好,又爱帮助人,老师同学都对他赞不决口。
每天放学后,姨妈都要我们一起回家。有时候,我下课晚了,他就在教室里等我。可是我只喜欢一个人走,所以我常常故意在班里呆到很晚,或是在下课时立刻走出教室,随便到一个地方呆上一阵子才回家。可是高钧总是能在我进入家门后,掐好时间隔三五分钟进入家门,姨妈对此丝毫没有怀疑。
我和高钧的游戏一直是个秘密,他不说,我也不提。
学校在暑期有一期夏令营活动,高年级的和低年级的要一配一,两人一组,每个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伙伴。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个学长。
可是当老师宣布每一组的人员时,我发现自己竟跟高钧分在了一组,我去找老师告诉他弄错了,老师拿出名单给我看,说:“没错,你自己看看。”
我去找那位学长,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队伍快出发了,我不想为这点小事去麻烦老师,只好听从安排。
分组活动的时候,高钧找到了我。
“你改了名单?”我问他。
“老师只是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他耸耸肩膀。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好了,不要管那么多了。这是我们这组的活动主题。”高钧递给我一张指条。
“合作人员需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以下内容。”我看了看具体说明,有点难度,但我还应付得来。
当我准备开始干的时候,高钧拉住了我:“别忘了,要求的可是两个人合作。”
我独自惯了,有些不太习惯与别人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钧不动声色地教了我很多与人共事的经验。有高钧在,我们很快就完成了要求。他是个热心肠,干完自己的活儿,又去帮别人了,其他的女生都羡慕我好命。
以后凡是学校组织的社会活动,无论我愿不愿意,他都拉我一起参加。
高中毕业后,我考入民航学校,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紧张的学习生活使我没有时间再回家,我只通过书信和姨妈保持联系。姨妈告诉我她已经搬了出来,高钧考上了大学,我又不能常常回家,她一个人住比较冷清,所以她搬回了原来的住处,那里有她几十年的老邻居,没事的时候,大家常在一起闲聊,也好打发时间。我隔三差五的会给姨妈寄去我的照片,让她知道我的近况,也省得她老担心。至于高钧,他从未在我的生命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他的影象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高钧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没什么,想一些过去的事。”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里面可有我?”
我惊诧于他的话语,抬眼望向他,想从他的眼睛中探询些什么,可是没有,他的眼睛漆黑如墨。
“高钧,我不知道你是从地方跑来的,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扰乱我二十四年的平静生活,你以为你是谁?伟大的救世主?还是冷眼旁观的智者,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人的一生?或是你的善心没处发泄,突然想起我这个“旧识”,想要救赎一个早已陷入黑暗的灵魂?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我高声喊着,全然不在乎邻居会被我的喊声叫醒,不在乎姨妈会从卧室里冲出来 ,不在乎我在众人面前保持了十多年的冷静面具被撕裂。
“好了,好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如以前一样冷漠自持。没想到你的火气这么大,会生气就好,会生气就代表你还有感情。”高钧一手摁住我的肩膀,一手轻轻拍打我的背部,好象在哄一个小孩子。
逼出我真实的情绪只是为了证明我还有感情,他究竟想干什么?
我躲开他,对他说:“好,现在你看到了,你满意了?”
“我希望这双美丽的眼睛在看着我时是含情脉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怒目圆睁的。”他恢复了他的油腔滑调。
我刚要说话,只听高钧压低声音跟我说:“如果不想妈妈为你担心,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姨妈正从卧室里走出来,她一定是听到我刚才的喊声才醒的,我已经为刚才的冲动后悔了,我不是一个轻易能被人触动情绪的人,为什么在他面前,就完全的变被动了。一定是昨晚的失眠闹的,一定是的。
“斯羽,我刚刚听到外面有人在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姨妈揉着眼睛问道。
“没什么,老妈。她在花园的土里看到一条毛毛虫。”高钧抢在我前面说道。
“哦,斯羽小时候最怕那种软软的虫子了。咦,高钧,你为什么会在这,是不是昨晚又疯玩去了。”姨妈打着哈欠说。
“姨妈,对不起,吵到你,天色还早,你回去再睡一会吧。”
“对呀,老妈,你要教训我也要等一会儿,我一晚上没睡,要好好的恶补一下。”高钧学姨妈打着哈欠。
姨妈回屋了。
“回去睡一下吧,我猜昨晚的牛奶一定没起作用。”拉了拉我披着的晨褛,高钧温柔的话语一时间让我迷惑,一会儿深沉似水,一会儿出言轻浮,一会儿又像个善解人意的大孩子,我只有一张面具,可是高钧呢,他有几张?
睡了整整一个上午,我的精神好了很多,早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不,应该说,这三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对我说,看,你还是你自己,没有什么改变。不要去想高钧和他他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了。
今天飞机上的人不多,座位都没有坐满,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看杂志,给每个人发完点心后,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工作每天都在进行着,天天飞在高空中,那种双脚离开地面的感觉到现在我还有些不适应。姨妈曾问我为什么要报航空学校,她觉得我应该远离飞机才对。是呀,为什么当时一个心思地要选择这个职业呢?
“小姐,有点事想麻烦你。”一个乘客对我招招手。
我展开职业性的微笑,走到他的近前。
“顾海飞?!”
“蓝斯羽?!”
再见故人,是一件很愉快的事。顾海飞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是同桌,他是那时候我唯一谈得来的男孩子。
“斯羽,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你好吗?”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多大改变。
“你看到了。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在国外,其余的时间回家休息。”我耸耸肩。“你怎样?”
“我在美国教书,现在放假,回来住几天。”
“你教书?”我笑道。“当年你是班里最调皮的学生!”
“每个人在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想法。现在身临其境,才知道当年给老师带来多少麻烦。对了,你哥还好吗?”海飞关心地问。
“我哥?哦,你说高钧?他很好。”学校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姨妈的养子。
“他真是一个很好的兄长。记得有一次,他在下课时找到我,问我你的情况。我说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他说你的身体不好,他又没时间照顾你,又知道我们谈得来,只好向我打听,还要我不要告诉你,怕你担心。”
我身体不好?从小到大,除了那次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以外,什么发烧感冒全都与我绝缘。
“斯羽,这么巧让我们碰到,约个时间,咱们好好聚一聚?”
“我这几天还有几个航班要飞,你把电话号码给我,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能够见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我是高兴的。
刚飞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我累坏了,在大多数人眼中,空中小姐是份令所有女孩子向往的好职业,薪水高,可以免费旅行,能认识许多不同国籍的人物,但是,也是辛苦的,真的辛苦。大多数时候都得站着,还要伺候人,老实说,若非年轻,若非身体好,真是支持不住。
我提着行李走出公司。刚走了没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喊我:“斯羽,等一下。”
回头一看,是这次同机的同事。
“有事吗?”我问。
“是这样的,我们这一组的人打算明天去郊游,想问你来不来?”
“不了,家里还有事,你们去玩吧。”我一向不喜欢人多的活动,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搪塞她。
虽然在公司有很多同事,但同事只是同事,心灵并不相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营造着自己的世界,在岁月的的渲染和特定环境的烘衬下,我原本以何种面目出现在那里的,以后也就是那个样子,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定了型,那个我就是众人习惯的我。
好好在家休息了一天。翻出海飞的电话号码,毕竟是几多年未见面的朋友了,希望这些年没有太大改变。
提前十分钟来到约好的地点,我叫了一杯咖啡,慢慢地等。
“我们换家餐厅好吗?”一个娇滴地女声说道。
不用抬头,我也可以想象得到有这种声线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
我无聊地转动杯子里的咖啡,突然觉得面前的光线暗了下来,“等人?”
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挑又美艳的女子正挂在一个男人的胳膊上,眼睛再往上看,与一双带寒气的眸子相遇。
“等人。”我漠然地回答。过往的事事非非我不想再追究了,现在的我只想跟老朋友喝喝茶,聊聊天而已。
本以为他问过了就会离去,谁知他竟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先去那边等我。”对待大美人的语气可不怎么样,温和中带着命令。
我无语。只是一圈一圈搅动着早已变凉的咖啡。
“我以为你一向不喜欢社交。”高钧说。
“妈妈昨天还提起你。”高钧又说。
这句话很显然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我抬眼,却与他的目光纠缠。
“代我跟姨妈问好。”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句。”高钧的语气显示了他的不满。
“我的朋友快来了,请你离开。”
“哦?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请得动蓝家大小姐?”
高钧似乎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不走,我急了,他“来者不善”的口气让我感到心烦意乱,我不想他破坏我和海飞的聚会。
“高钧,我拜托你,我只是想和朋友聊聊天,难道这样都不可以?我不是你研究的对象!你的女伴也该等着急了,你过去坐好不好?”我低声说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看见海飞正朝这边走过来。
“高钧?好久没见!你们约好的?”海飞看着我说。
“不是,我们只是刚好碰到。高钧是坐在那边的。”我急忙说,随手一指。
海飞回头看了看,对高钧说:“是女朋友吧,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的喜酒?”
“你会等到的。”高钧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他起身,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像为人兄长对他所充溺的小妹所会有的亲昵动作,有一瞬间我看见他的嘴角似乎微微扬起:“你的衣领没弄好。”说着他俯下身,一手握着我的衣领,另一只手绕到脖子后面的一刹那,他的唇飞快刷过我的唇角:“好了,这么大,还不会照顾自己。”
我怀疑当时自己怎么没一口鲜血喷在当场。
“斯羽,我们晚上见。”说完,他阔步而去。
“你们兄妹的感情还是这样好。真让人羡慕。”海飞说。
我在心里早已把高钧骂了千百遍。
与海飞坐了五分钟后,我提议换一家餐厅,一直谈到很晚才回家,时间在变,环境在变,人在变,可是有些共同的回忆是不会变的。海飞原想送我回来,我谢绝了。这儿的治安还可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穿过花园,打开皮包找钥匙,突然一个黑影从旁边窜出来。
我刚要喊叫,他伸手捂住我的嘴:“是我。”
高钧。
他松开了我,我皱眉:“你喝了酒?”
“怎么,你那个知己好友没有送你回来?”他夸张地四下看了看,身子又摇又晃的。
“你喝醉了?”我拉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先进屋吧。”
我开了门,扶他进去,谁知他就劲靠在了我身上,我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量,和他跌倒在地上。
“高钧,你不要闹了。”他压在我的身上,我的双手撑住他的肩膀,我从未与人如此的靠近,湿濡的气息吹拂着脸容。
“那个见鬼的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对他还记忆犹新,看来我低估了他在你心中的分量。嗯?”
“那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不是吗?”这样的高钧是我从未见过的,印象中他的情绪极其稳定。
他突然俯下身来,吻住了我。
没有甜蜜,没有享受,没有小说家笔下那种飘飘然,如痴如醉的美好感受,我所有的只是愤怒、不满和一份被侮辱、被占便宜的感觉!
我拼命反抗,可是对方太强了,我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最后,我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高钧终于放开了我,他眼中的朦胧己散,变得更清澈,更黑、更深、更亮。
我突然间有种茫然、心痛的感觉,可是很快地,这感觉被愤怒和羞愧压了下去,我使劲推开了他,趁他愣神的机会,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伸手摸了摸又红又肿的嘴唇:“这就是你借酒行凶的目的?高钧,你以前从未进入过我的生活中,现在不能,以后也不会进入,你玩的游戏该收场了。从今以后,在姨妈面前,我可以当你是兄长,但如果没有姨妈,我们只是没有关系的路人。”说完,我不再管他,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冷雨敲窗,发出轻声的淅沥。我坐在镜子前,看到镜中一张涨红的脸颊和一双燃烧着火似的眼睛,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红滟的嘴唇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不是一场梦。
等我的脸颊不再发烫,等我的嘴唇渐渐恢复原有的颜色,我合衣躺在床上。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些,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我静静地听着雨声。门外没有声响,不知道高钧走了没有,管他的,这次他真的很过分,明天一大早我就回公司,以后就住在公司里,这里也不回了。
七岁的我拉着妈妈的衣袖,要她带我走,妈妈笑着看着我,却不说话,爸妈的身影渐渐模糊,我大叫了一声:“爸爸!妈妈!”
我从床上惊醒过来,睁开眼,才知道是一场梦!刚刚定下心神,却听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急促而慌乱。
“斯羽,你在吗?斯羽!”
是姨妈的声音。
我来不及穿上鞋子,奔跑到外屋,打开门让姨妈进来:“姨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真的在这里?太好了,斯羽,你是不是和高钧闹矛盾了?”
想起昨晚的那一吻,我的耳朵际发热:“我们是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
“你们这两个孩子,这么大了,还吵嘴。”姨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姨妈,到底怎么了?”我不知道姨妈对昨晚的事知道多少。
“高钧那个傻小子,昨晚半夜三更地跑回家,浑身被雨浇得湿淋淋的,我问他去了哪里,他也不说,只是要我来问你。结果今天早晨,我发现他的额头烧得烫人,要他去医院,他也不去。”
这个人真是无赖,明明是他欺负了我,还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
“斯羽,跟姨妈回家一趟,你们当面把话说清楚,都老大不小的了,还玩赌气的游戏。”
“姨妈,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就走。”我要和他当面对质,看他到时候怎么说。
我是第一次进高钧的房间,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休息。虽然很想把他揪起来,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样做实在有违风范。
我打量起他的屋子,风格很男性化,书架上凌乱地放着很多书,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我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又拿起一本,没什么意思。突然发现在书架的最下面有一个抽屉,拉开它,里面是一摞信件和照片。
他这样的人会用这么古老的方式与人沟通?我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刚要把它们放回去,一张照片滑了出来,我弯下腰拣起它,却楞住了!
这是我在学校宿舍时拍的照片!
我翻开手上其余的照片,第一次飞行时与机组人员的合影,在印度的泰姬陵,在瑞士的莱茵湖,在法国的卢浮宫,都是每次我寄给姨妈的风景照,我再打开手上的信封,都是每次我写给姨妈的信,所有的这些,怎么会在他这里?
“好奇的孩子发现了什么?”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高钧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你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姨妈说的那么严重?”我愤愤地说,看起来他精神蛮好的样子。
“如果不让妈妈吓吓你,你又怎么会来?”他悠闲地说。
“这些怎么会在你手上?”我摊开手,给他看信和照片。
他朝我勾勾手指,我走近他:“我仰慕了你十多年,你都没有看出来, 没办法我只好用照片一睹佳人芳荣,以解思念。”
我嗖的一下离开他,刚要发怒,却被他的话拦了下来:“斯羽,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知道是父母的去世给了你太大打击,最初我以为时间长了,你会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可是你没有,你还是躲在自己的壳里不肯出来,表面上你接受一切,可是内心里你抱着过去不放,你就像头迷失的小鹿,在错乱的森林里踯躅不前,其实出口就在你的身后。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我知道,这个世界带给我的不仅是悲痛,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很感激妈妈收养了我,我认真地过好每一天,这样不仅自己快乐,连关心你的人也会快乐的。”
高钧起身,拉住我的手:“斯羽,如果你能好好地回想一下,你会发现,我所有的动机,都是为了能让你从过去的阴影中脱离出来,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幸,有的是人比你的遭遇还要痛苦,可是他们依然坚强的活着。为什么你不能打开心房,当一个快乐的人?”
令我感到震惊的不是他的话,而是他握着我的手。那种感觉,那种安稳的气息——
我脱口而出:“是你?”
刚讲完长篇大论的高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一直让我安稳入睡的人是你?”
高钧看到我紧握他的手,明白过来:“虽然私自闯入你的卧室不是很好的行为,可是我无法看你夜夜泪颜,刚开始还怕你把我赶跑,后来发现你还蛮喜欢这种方式的。知道吗?从那个时候起,你我就已经纠缠不清了。”
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红了,高钧的话也听得七七八八的。我的警觉性太差了,卧室里有人进来都不知道,若是坏人,岂不是连小命都没有了。
笑意不自觉地从嘴边溜了出来,这个举动让高钧莫名其妙。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进我的话?”他晃着我的肩膀。
“我听到了,也听懂了。昨晚的事我原谅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永远不会改变,我用自己的方式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了解到高钧的心意,不能说没有一点感动,可是我不习惯单方面接受别人的付出,所以我只能说声谢谢来为这件事画下句号。
我转身要走,高钧跟了上来:“你要走?”
他的语气让我有些好笑,该说的我都说了,他还想做什么?
看出我的疑惑,他笑的有些邪气:“既然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是不是应该对我有所回报?”
“我请你吃大餐。”这是我能想到的回报方式。
高钧作了一个要昏过去的姿势:“看来我要用实际行动才能要你明白。”
说完,他又一次吻住了我。
意识在上一秒已被轰得粉碎,略带热度的唇感染了我,我的唇在着火,我的手心在发烫,我的思想停止了运作。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能有机会能喘上一口气。
“这次你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是不是?”
望着高钧眼中的情意,我无语,这个男人以他特有的方式关心了我这么多年, 而“爱”这个字在我的脑海中是那样的久远和陌生,他——爱我吗?还是仅仅因为同情我,可怜我?第一次,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良久,我开口:“我个性别扭,不爱与人交往,也不会关心人,有些男人因为我的外表而追求过我,当他们知道我有这么多的缺点后,都打了退堂鼓。高钧,我不适合你,你值得比我更好的女孩子。”
“这样,我们来打赌好不好?”高钧的眸子发亮。
“打赌?”
“我们给彼此三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像正常的男女朋友那样交往,如果三个月后,你对我没有感觉,是我们缘分未到,我无话可说。我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我低头想了想,我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三个月的时间改变不了什么,到时候,他会知难而退的。
“好,一言为定!”
高钧要我向上面打报告请求调飞国内的短途航班,我同意了。每次下机,高钧都在机场的出口处等我。我要他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他的工作。他笑笑说他跟老板的关系很好,工作可以拿到这边来做。
他给我讲在孤儿院里成长的点滴,他教我如何与同事更好的相处,还不时邀请他们一起出来吃饭,他把工作中的小笑话讲给我听,他帮我料理那些扶桑花,他时常做一些如拉手,揽肩之类的小动作,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他把我所有的速食面都扔掉,每天早晨要看着我把他精心做的早点都吃完,即使有时候他的煎蛋煎过了头,当每个月的生理病痛侵袭我的时候,他会红着脸为我切姜丝,煮红糖水,他还——
慢慢地,我有了几个谈得来的知心女友,同事病了,我会去看他们,能够一个人做的事我赖着要高钧和我一起完成,即使在他眼里,这种小事不必他出马,我的胃病不再发作, 我的笑容多了起来,而它是我生命中久违了的阳光。
时间如流水般流滑过,从当初的信誓旦旦到如今的犹豫不决,我知道自己的心动摇了,高钧已经走进了我的心中,他不动声色地一点一滴地瓦解我的独立和自主,到我觉察时那份依赖他的满足已经潜入心脾,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习惯。
今天下班后,高钧拉着我来到一家格调幽雅的餐厅。侍者把我们带到一个位置很好的座位,我注意到上面有一张定位卡,还有一束百合花。
高钧实在是很有心的,他早就订好了位子,还订了花。
侍者送来菜单,我低头看,等抬起头,发现高钧正凝视着我。
“今天是否有些特别?”我有些不自在地说。
“告诉我,这些天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很充实,也很快乐。”我闭上眼睛细细回想。
“知道吗?自从爸妈死后,我以为这世界抛弃了我。于是我拼命地读书,直到我当上空中小姐。我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职业?因为我希望爸妈的灵魂能陪在我的身边。当我 飞在天上时,我感觉自己的心是踏实的。”这是我第一次开口谈自己的父母。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
高钧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说:“斯羽,我爱你。我希望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多笑,多说,快快乐乐的,你需要有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关心你。”
曾几何时,我渴望在我哭泣的时候,有人陪我伤心,听我诉说,为我梳理凌乱的发丝,亲吻我悲伤的容颜,任由我的鼻涕眼泪抹在他的身上。
那个我一直渴望却不敢赊求的梦,它能在某一天变成现实吗?
泪水涌上了眼眶,泪眼婆娑中我似乎看到了爸妈的身影,他们微笑地看着我,然后渐渐远去。
高钧温柔地为我擦去泪水,俊朗的容貌在我面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傻丫头,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要说。我没有在逼你呀!”我的眼泪让高钧手忙脚乱。
其实答案我早已知晓,只是不敢去面对。
“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抽着鼻子,低下头可怜兮兮地说。
过了好久,才听他说:“这样呀?”
高钧的声调要我有些疑惑,却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
“我要把期限改一下。”他严肃地说。
三个月的时间还没到,难道他想毁约?我急忙抬眼看他。
他的笑泛滥开来:“五十年好不好?”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他这可算是——可算是——求婚?
我跟他讨价还价:“时间长了,我可是会厌烦的,十年!”
“我会天天给你做不同的早餐,让你每天对我都有新鲜感!三十年!”
“二十年!”
“一辈子?”
—— ——
“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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