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商 略 (作家)
在南方的这个城市,流传着这么一个单身男人的故事。
他是个流浪画家。
有一天,画家决定去西藏。可是他挺穷的,因为不出名,画也卖不出去,身上只有五十元钱。他一路搭便车,徒步,爬货运列车,到了一个遥远的小镇,身上的钱花光了,饿得难受,就大着胆子就踏进了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面条。吃完面条以后,他对老板说:“我没有钱,给你画一幅画行不行?”老板一听,还挺高兴。
这是他流浪的开始。
画家经常远行,找好山好水写生。好山好水都在偏僻的地方,就在这些偏僻的地方,他遇上了一个国画大师,成了大师的关门弟子。
后来,他继续翻山越岭去流浪、写生,就像唐伯虎借钱画黄山似的。遇到城镇,就替人家画肖像,或者卖些别的画,赚几个钱继续流浪。同城的画家开始妒嫉他、笑话他,因为他画得越来越好了,但是依然卖不出好价钱。
这是一个技术的时代。我们城市里还有一个摄影家,每年出去一两回,住得好,吃得好,拍些乱七八糟的风光照片到处卖,居然也能赚不少钱。可画家不一样,他每年出去大半年,住得差,吃得差,一个星期结束,才找一间旅馆奢侈地洗澡,吃一顿肉,他的画却赚不了多少钱。
画家在西南边境被抓住过好几次,因为他在山里鬼鬼祟祟神出鬼没,被边防军当作了越境偷渡者。在冬天,他冻得发抖,两手僵硬,画笔常常掉到地下。他回来后说:“你们猜猜,手焐在哪里最暖和?”我们猜脖子,猜腋下。“错!错!在生殖器那儿。” 他笑着说。
他的身体就这样被拖垮,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护士照顾他打针吃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照顾,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护士,给护士写情书,还画了很多护士的肖像——这个他没有说过。护士有男朋友,但画家对她的男朋友视而不见,出了院还常常去医院看她。护士结婚了,画家也不灰心;护士调到了别的城市工作,画家还是不屈不挠打听到她的地址。他没有去骚扰护士的生活,他只要知道护士在哪儿,就安心了。
这就是画家持续十多年的恋爱。人们不再劝他找女朋友,也不再劝他结婚了,因为每次劝他,他都会瞪着眼睛,惊奇地说:“你脑子有没有毛病?我是有女朋友的。”
画家原来有一个很好的单位。很好的单位的意思是,虽然钱不多,但可以不上班。到了四十岁,他忽然辞职了,却做专职流浪画家。他说:“人活到这份上,你还想干什么?最后不就是胡子一翘两脚直吗?那还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切!”
他现在在北京流浪。有朋友去看他,回来的时候形容他住的地方:一个农家小院,推开歪歪倒倒的门,满眼是一人多高的茅草,人要分开茅草,一步一步试探着踏进去;画家买一个鹅颈,一包花生米,给他下啤酒,晚上,屋里蚊子成群,一只只比老鸭还大。
另一个朋友说,有一次画家和风夹雨地闯到他家来,他烧了一碗糖和鸡蛋面招待,画家吃得唏里呼噜,一边吃一边大加称赞:“好吃!好吃!太好吃了!”问画家平时吃什么,画家昂起骄傲的头颅,说:“吃什么?面啊,有时会加点盐——反正不用烧给老婆吃,我什么不能吃?”
他说他什么都能吃。这个我当然相信。他有时回南方小住,和我们这些惯于挑肥拣瘦的朋友一起吃饭,就显得很特别,因为我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如他的嘴刁。他对每个菜都不满意,我觉得他的舌头既然这么高贵,什么菜都瞧不上,只能吃自己的舌头了。也难怪,一个流浪半生还在流浪的人,作起怪来是什么都满足不了的,何况还是个单身的男人。
作者简介:现居杭州,某报社编辑记者,著有文学作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