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悦然
倘不是有人同我说起，我是决不会记得，重阳节到了。已经很多年了，没有在家中过重阳节。其实从前在中国北方的故乡时，家中亦没有人过这个古旧的节日。那登山与赏菊都好似与我无关的，然而这在异国的秋日，却深深惦念起来。
我在热带的岛屿国家生活，这里没有山，——我说得不是大的山脉，单是说可以用在九九登高的寻常小山坡，几乎也没有。从前并不觉得山有什么可贵，又有怎么好看。故乡是中国北方的一个城市，城南有几座连绵的山。每每临近农历九月初九，总会有山会。山会上卖附近农村的土产小吃、玉器以及一些花哨的小玩意儿。但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去看过。住得地方离山会地点并不远，只是觉得没有什么稀奇，一切都如寻常，并不值得一看。然而此刻再问自己，什么是脑中的“寻常”呢？那“寻常”已经只剩下浅浅淡淡的一点印记。如今如果让我描述山会的情景，我一定会语塞，说不出那种秋日里金色的热闹。
如果到了秋天，从前的故乡亦有许多菊花。想来真是喜欢那个北方的城市，夏日里有湖泊有泱泱的荷花，秋日便会有山坡和大团的菊花。这些在我看来，都不仅仅是花朵而已。虽然牡丹才是中国国花，但是我总是相信，荷花和菊花也是独独深植于中国的土地和历史的。我也有很多年没有好好去赏过菊花。从前在国内度秋天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菊花需要专程去“赏”。因它们并不难见到，走在这座城市里一定能见到，在街心的花坛，在私家的小院。但现在想起来，“赏”菊的时候，一定是内心可以格外静谧，没有纷扰的时候。最好是与三两个密友，约在我们城市的泉水边，赏菊花，喝菊花酒，聊一些温和柔切的往事。我想那时一定会觉得时间宛如淙淙泉水一样变得更加细腻温热，不再那样来势汹汹，去也无影。是呵，在异乡，我度过了多少来势汹汹、去也无影的日子呢。在这里我没有见到过菊花，因为在这个终年热带雨林气候的国家里我甚至没有见过秋天。故人会感叹秋天的到来，觉得花叶都要萎败了，世事走向衰弱。但我却羡慕他们，他们是有足够时间和内心空间的，所以他们可以好好地洞察秋天的到来，看着菊花吟那些伤感的句子。而在异乡终年夏日里的人，也没有谁来提醒他(她)，秋天到了，慢下脚步细细想想那些过往罢。我凭着记忆思念起菊花来，最喜欢紫红和白色相间的，大团，数不清的一绺一绺，像是从小到大菊花做过的一个个好梦，所以才会这样凝香。
九九重阳节似乎与上了年纪的人关系更加密切，因为中国的重阳节亦是老人节。所以我也想借这个节日，借这寥寥的文字悼念已经去世的外公外婆。记得从前重阳节登高的时候，是外婆抓着我的手的，而外公给我买的塑胶花被拍在相片里，便永远也不会凋残。照片被我挂起来，上面的花朵是郁红的，像是今夜点起的一盏灯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