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语笑嫣然(新浪网友) 图/赵婷 欢迎网友投稿
他十九岁的时候,她十五岁,他文武双全,她兰心慧质,他扶危济困,一诺千金,她善良柔顺,敬老怜贫,他是风度翩翩的侯门公子,她是清秀绝伦的贴身女侍。她狂热地仰慕、敬爱、追随着他,而他,却毫不知情。她对他最初的记忆停留在十年前那个寒冬的傍晚,他把她从“卖身葬父”的草席前拉开,用小小的剑吓走了巧舌如簧的拐子。
他说“跟我走吧,雪太大,风太冷了。”
那一刻,她仿佛融和在了如火的夕阳中,再大的风雪都抵不过眼前真诚的面容和掌中犹存的温暖。
一天中她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入夜,烛影摇红,他在灯前研读,她伺候笔墨。静静的书斋里只听见书页的翻动声和间或的续茶声。一更时分,她悄悄去下厨炖碗莲子银耳羹,守夜的厨妇微笑地将炉灶备好,转身离开,谁都知道,少爷的一切衣食都是由她亲手打理的。清凉的菏叶一直是他的最爱,正如她的名字--荷碧。一碗沁着荷香的宵夜总能令他神清气爽,在他满意的笑容里,她忘了采菏的辛苦,捣菏的困顿,甚至忘了菏塘边白衣男子的殷勤问候。
白衣男子是王府的三世子,长兄阵亡,二哥夭折,从此被阖府呵护得无以加复,也因而养成了孤僻、桀骜的个性。
三天后,王爷登门拜访,言谈中流露了世子对她的偏爱。侯爷的笑容几近谄媚“侍妾就已经不辱没她了,不过是个丫头!虽然下官曾有意将她留给犬子,但即蒙世子错爱,下官定当令王爷满意。”
躲在屏风后的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竟然也曾有机会永远随在他身边的。
这晚,书斋里一反往日的平静,他砸碎的花瓶将夫人的鞋子也弄湿了。
“她是个人,不是物件,说送个谁就送给谁!更何况,那个小世子又是个什么东西,京城里还有哪家他看在眼里了?她去了,做个下贱的侍妾,她就毁了,你懂吗?她就毁了!!”
老夫人爱子心切,软语劝慰,
“娘知道你不舍得,但她关系了你爹的前程啊!你若喜欢,凭多少个娘也给你求回来,但不送去她,怕是王爷不依呵!”
他咆哮着赶走了无计可施的老夫人,回过头,她正亭亭地立在门口,平静的面庞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手中的莲子羹也没有溢漾。
他用指尖抬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侍妾是最低贱的身份,你不是,知道吗?你不能是,听到了吗?”
她微微一笑,脸偏转开,将飘着荷香的宵夜送到他手中,再抽身退出,泪,这才缓缓滑落。
侯府的了无消息让王妃再次登门,侯爷与夫人的不安写在脸上,对王妃百般赔笑。王妃雍容华贵,话也说得漂亮:
“令郎年轻有为,正是在皇上身边效力的大好年纪。我家王爷不止一次提起这件事,想必两位也都清楚。小儿生性愚劣,但却用情颇深,这些年多少名门闺秀都瞧遍了,竟连半个都没瞧上。偏偏对贵府这个姑娘百般中意,连日来不吃不喝地跟我和王爷赌气要人。王爷原想娶了作个侍妾也就罢了,谁知我儿不但不肯,反说王爷辱没了她,要娶来作个正正经经的小王妃呢!我们怕他伤了身子,这才暂时应承下来,如此,你我两家岂非更近一层了!就不知侯爷和夫人有何高见呢?”
夫人面无喜色,“这门亲事本是王爷对我们的抬爱,但小儿执拗,一时也劝他不过……”
侯爷忽然上前一步打断了夫人的话“下官一定尽力说服,一定尽力,请王爷王妃放心!”
是夜,大风骤起,她为他缝补出猎划破的斗篷,在下摆的一角,绣了朵出水的荷花。
又是三天,皇上忽然降下一道圣旨,选忠国之士巡守边陲,戍期三年,听人说,名册上有他的名字。侯府大惊,夫人连连哭叫着让侯爷去王府探听虚实,侯爷一脸沮丧“人呢?王爷要的人他不给,这才惹出了天大的祸事!如今边关恶战连连,若真是征了他,岂不凶多吉少啊!"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虑,定了定神,垂首走入了正厅。
既然她自己肯为世子做妾,那就是万事大吉了,侯爷听说她要亲见世子一面,虽有些不满,但总好过爱子出征,于是带了她去王府求情。寒喧过后,她被王妃携了到内宅问话,层层的院落在她眼中毫无生气,因为没有他啊!
世子忽然从书房抢出,脸上带着惊喜。她淡然施礼,侧立,低眉顺目中带着种傲气。世子对诧异的母亲说
“我就爱她的高洁”。
夫人正恐他知道了消息又不应允,她却主动提出隐瞒她即将出阁的真相。他为不能亲自杀敌报国而遗憾,说这话时,她的手被续满的茶水烫伤。
为了让王爷彻底放心,侯爷亲自上门为他求娶王府的大格格,云娇。
“云娇?”他自言自语,
“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可会诗画,可会女红,可善解人意吗?”
她立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不屑。夫人对她说,王爷已答应将云娇格格嫁与他为妻,并在完婚后向皇上求个实职给女婿,当然,这必须在他心甘情愿娶云娇的前提下,否则,只恐惹祸上身。他的乳娘啧啧摇头“想当年我与夫人去过王府,那个什么格格呀……哎!”
她一声不响地替他研墨,他忽然抬头笑“喂,你的袖子浸脏啦!”她大窘,脸色绯红,急忙将墨染的衣袖拿去清洗,回来时他已出去练剑了,纸上写着两行墨迹未干的诗句:
翠娥灯前秀墨研,烦恼何事渍云衫
书斋十年,她几乎也满腹经纶,但在他面前却从未显露过。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纸折好,掩门回房。
第二天,她拿了张诗笺走进书房,脸上带着笑,说云娇格格有诗请他雅正。他一愣,接过素笺,好清丽的笔迹!
魂自晶莹魄自寒
和风皎皎对樽前
隔座旦疑梅间雪
醉卧方识趣昂然
数去更无君傲世
知己惟有我婵娟
寥寥清辉何如苦
敢问人间不团圆
虽然他转身对窗默诵,但她仍能从背影中察觉出他的微笑。接连几日,云娇格格都有诗文送来,风格清丽,韵味优雅,让他爱不释手。晚上,她依旧研墨,他则捧着诗稿给她讲解,眼中流动着甜蜜的波澜。又到了送诗笺的时候,这次她拿回来的是一方薄绢,上面绣了明丽的夕阳和雨中的睡荷,多精致的手工啊,他几乎看到了荷尖上残阳的光点。她把绢缝在了他的锦袍里,贴着心口,就象一团火,温暖着他。
现在,云娇格格的形象是那么生动逼真了,他常常对她说“只有充满了爱心的女子才有这样的灵气,谁能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的姑娘!你看诗中的含义,多么真挚,多么醇美;你看那斜阳睡菏,多么安宁,多么纯洁,这应该就是她的写照了呵!我能得她,何其幸也!”她笑着听他讲这些话,脸上显出由衷的欣慰。
十月,两府同时下聘,他此时方知他仍然是要做世子的侍妾的,因为她小王妃的身份被用来换了他得娶格格的机会---王爷岂能让个低下的侍女作儿媳!当然,这其中的理由是他和世子都不曾知道的。没有什么比他失望的眼神更令她伤心,难道她真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女子吗?她的泪洗去了他的疑问,但追其原因,她只淡淡地说了句:薄命怜卿甘做妾。
好个”薄命怜卿甘做妾”呵!
他的大婚礼袍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夜深人静,那红袍火一样地在她怀中跳动。他在内室喊茶,匆忙中她的手被针破,血,轻轻染在袍上,泛着冶艳的红晕。
这是不吉的!!
她惶恐地想,呆立在地上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出来,关切地责问“怎么还不睡?你这样会熬出病的!来,来,来,给我去休息!还有两个月才到婚期,你怎么比我还急呢!”她心事重重地拿了袍子去侧榻,忽然又转身抓住他的衣袖“少爷,您和云娇格格会很快乐的,是不是?你们会很幸福的,是不是?上天会眷顾有情人,你们可以永远开心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对不对?”
他深深地感动,握紧了她的肩“爱一个人,就要和她生死相守,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容貌,不在乎一切肤浅的物欲杂念!两个人的幸福是靠心灵感应的!云娇,她是我心目中寻找已久的女子,我觉得她好熟悉,好亲切,仿佛是我灵魂的一部分,那种默契和灵犀,让我确定我爱她,所以你可以相信我的幸福,就如同你该坚信你的幸福一样。听娘说,那个小世子对你倒真是一往情深,虽然曾经他是目中无人,但我想信,一旦他陷入了爱中,就再不会是原来的那个小世子了!”
真的吗?一旦一个人陷入爱中就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吗?
那么我如今的忧伤是不是就不同于往日呢?
她眼中的泪眩然欲滴,嘴角却噙着笑,慢慢折好红袍,去榻下睡了。
连日来,王府送的东西堆满了她小小的房间,就连身边的下人也在夫人的授意下喊她“荷姑娘”了。她自己却一如平时地操作,不曾有半点傲慢。依着王府的意思,本打算九月底就接她进门,但她坚持等少爷娶了新夫人再走。
世子对她的要求无不应从,常常来府中探望。对别人也不甚理睬,只一心寻她讲话。他在世子面前没有丝毫的礼让,甚至总挑衅地顶撞,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最终志趣相投地成为一对好友,两人很默契地谁也不提她和云娇--他们各自未来的妻。
婚期愈近,京中忽然传闻王府的格格与人私奔,听说是个护院的武师。这种丑闻自然很快被平息,她受他之托去王府打探,回来禀报说云娇格格安然住在家中,只不过偶感风寒,尚卧病在床,至于私奔一事,纯系谣言。她没有讲云娇无休无止的昏睡和世子眼中欲语还休的犹豫。她心里颤栗着,猜测着,却不敢对他说,云娇,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啊!
大婚前夜,忙碌已极的人们都熟睡了,只有她还在灯前绣他袖口的流苏,好累啊,她轻轻伏在桌上休息。他练剑回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被散开的青丝半遮了,纤细的指间还挂着针线,他爱怜地摇头,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
黎明,天降大雪,她找出斗蓬加在他礼袍的外面。辰时时分,随着喧闹的锣鼓和嘲杂的人声,格格的婚轿到了。
天雾朦朦的,清幽的雪花落在大红的轿子上,十分刺目。主婚的婆子念了些什么,然后由两个丫头将摇晃的格格扶出轿。云娇的身影好纤弱啊,她应该是个相当艳丽的姑娘呢!世子几次提到妹妹都形容为任性,大胆,但敢爱敢恨。
她紧紧跟在他身旁,目光注视着云娇无力的步伐。他犹豫地伸出手,去接喜妇的红带子。一阵风吹过,新娘的盖头猛然被掀起,飘向他眼前。正诧异间,人群中陡然闪出一名白衣男子,仗剑直刺向他当胸,手法之快,让人不及暇思。他刚刚将盖头接在手中,眼见已来不及闪身,那一瞬间,雪也凝结在空中。
然而她极敏捷地扑向他,剑尖刚好刺透她的前胸。行刺者一声长啸,拔出利剑,抢到云娇身旁,“我只以为杀了这个小侯爷,你就不再伤心难过,但现在想来总是功亏一篑了!我误伤这姑娘性命,定当偿还与她,这样一来就要你自己保重了!”说完横剑自刎。
小世子这边早已跳起去看她的伤势。他向世子摇摇首,泪水缓缓滑过腮边,滴在她脸上。
她倒在他怀中,血流如注,用微弱的声音喃喃着“少爷,你不要难过,你说过,你会和云娇格格好幸福地生活的。我好抱歉,在这样的日子给你添麻烦,但我不能让你受伤,不能呵......这雪,多像十年前的样子......我爹呢?.....他不在了......少爷,然后你就出现了,啊......这雪多美啊!”
雪花落在她颈上,他轻轻用手拂去,指尖触到一张纸样的东西,藏在她绢子里,他慢慢抽出来,上面的血渍正在晕染,她迷离的眼神落到纸上,忽然惊呼“少爷.....那,那是....我......”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展开纸,上面写着字迹迥然的四行诗句:
翠娥灯前秀墨研,烦恼何事渍云衫?怜卿薄命甘作妾,敢问人间不团圆!
敢问人间不团圆??
敢问人间不团圆!!
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从怀中扯出那幅白绢,上面的睡荷亭亭玉立,他又抬起斗蓬,下摆的荷花露影参然。
于是他什么都明白了,那个心中最爱的女子,那个分享着同样灵魂,无比亲切的女子,那个善良捷思,心灵手巧的女子,就是怀中正在逝去的荷碧啊!十年了,自己竟不知道原来一份至纯至美的爱情就在身边!荷碧的形影相随,荷碧的细心服侍,荷碧的语笑嫣然,原来早已印在心中,抹之不去了!但为什么偏偏在她即将离去---为他离去的时候他才明白!
三世子此时早已泪流满面,她对世子微笑“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让你难过,对不起!但你知道.....我不能离开少爷,他......他是我的......全部,我的生命......造化弄人!就像我的名字......荷碧......何必呢?”
云娇忽然大笑,望空喊着“我说过了会永远跟随你,今世不成,还有来世,你总丢不掉我的!你一个人走了多孤单,我可也不愿独活在这个丑恶肮脏的世上,就让我随你去了吧!”喊声未毕,已扑倒在那男子的身上,一剑穿身!
他此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抱紧她,在她耳边说
“跟我回家吧!雪太大,风太冷了!”
她眼睛倏地一亮,抬手想触摸他的脸,“少爷.....带我走吧!永远....永......”
手垂下了,抖落片片雪花。
后来,再没有人见过他和她,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远去了。
三世子遁入空门,法号----何必。
王府和侯府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仆人偶尔还向晚辈讲起那段旧事---那些带着荷香的少男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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