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这杯淡绿色的水,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是另一种香味,清淡悠远,碧绿的叶子轻巧地随着水波晃动,微微的苦涩中带着幽香,透着甘甜。
这是我和丈夫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曾经以为是我一辈子的归宿。可就在那一天,当我出长差提前回来,兴冲冲地打开房门时,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的丈夫,和他臂弯里的陌生女人……
搬出小屋的那一天,我又恢复到单身的日子。生活就像旋转上升的圆,有时经过几年的时间,划出一段段很美的弧线,但最终又两手空空地回到原点。现在的我,又回到了当初,只身一人漂泊在这个异乡的城市。山盟海誓的爱情,转眼间灰飞烟灭。想不到在30岁的时候,我竟然像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开始抵触和怀疑这个世界。
好在,这次我并非真的两手空空,渐有起色的工作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搬家后,我开始主动申请频繁的出差,并换了手机,整日的东奔西跑,然后回到偏僻的小屋,我的世界简单狭窄无人打扰。丈夫几次到公司扑了空,同事们的关注和好奇也越来越多,可我不想有任何回应,只是一味地躲回那个封闭的世界。明知这是逃避,也笑话自己的软弱,但是本能的保护让我不愿再面对痛苦的现实,以及过去的一切记忆。对于丈夫和那个女人,我本应该奋力争夺,应该冲上去抢回自己的幸福。可是,已经残破的感情,即使抢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就像一只鸵鸟,拼命埋头工作,不顾其他。我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下去了,直到认识了存岩。
和存岩的相识,完全是个意外。那天傍晚出差回来,天空忽然落了雨点儿,又急又密。楼下的小书店门口,有个人手忙脚乱地往店内搬书,来不及搬的书已被雨点打湿。情急之下,我丢下行李,跑去抱起一摞就往店里跑,一下子和那人撞个满怀。“我不是来抢书的,外面雨大了,我只想帮你搬……”我忙不迭地辩白着,没说完,就被他呵呵笑着打断了,“当然知道,强盗是不抢书的。”我愣了一下,随即与他相视大笑。就这样,两个陌生人的隔阂很快扫尽,开始了默契的合作,很快,所有的书都在大雨之前抢进了书店。当我们坐下喘口气时,忽然记起了扔在外边的行李箱!于是两人再次奔出去抢救那只可怜巴巴的箱子。在为我擦箱子的时候,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存岩。
那晚我被大雨困在了书店。也正是在那晚,我喝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杯雀舌。以前,我只着迷于咖啡的香醇浓郁,觉得茶淡而无味,从不问津;而现在,看着手中这杯淡绿色的水,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是另一种香味,清淡悠远,碧绿的叶子轻巧地随着水波晃动,微微的苦涩中带着幽香,透着甘甜。
从那以后,我封闭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去处,只要有空,我都会去书店坐坐。来看书的人大多是固定的,时间长了,大家都成了朋友。说不清为什么,这里总能带给我家的感觉,没有背叛欺骗,没有利害纷争,人、书、茶是那样和谐一致,舒适而自在。每次坐在这里,看书喝茶谈天,过去那些痛苦的经历都会在不知不觉中离我远去,甚至淡忘。和大家的闲聊中,我知道了许多存岩的故事。他出于对书的痴迷和对茶的钟爱,辞掉了大公司沉闷的工作,开了这家茶社性质的书店;他的女友在国外念书,等学成回来,就一起步入礼堂……
我痛苦而麻木的心在这个温暖的地方,也慢慢恢复了生气,开始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兴趣,尤其是对茶。从存岩那里,我学到了很多茶的知识,也学会了如何品茶,如何沉下心来,在清淡中品味区别。每到特定的节气,存岩都会去原产地买回应时的新茶;我也会在每次出差带回当地特产的茶叶。我们分享着来自各地的香茗,这不仅是味觉的享受,更是心灵的滋养。
我和存岩的交往也像绿茶一样,清香纯净,回味无穷。多少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坐在一起看书,他总是沏好两杯雀舌,把其中一杯静静地放在我的手边。我们的对话不多,有时整个下午都在沉静中度过。但从偶尔相遇的目光中,我总能读出其中的笃定和亲切。见证了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的虚幻后,我更加体会出了这种无言中的真实。他也许永远想不到,正是这种真实把我从抵触和怀疑的泥沼中一点点拉了出来。有好几次,存岩的目光落在了我左手的戒指上。我知道他的疑惑:一个已婚的女人,独自一人,租房单住。我害怕因为他的好奇而要回到痛苦的记忆;但存岩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一次都没有问起。存岩是安全的,我想。也许这样最好,彼此关心和挂念,却无关爱情。爱情会背叛,会欺骗,会不告而别,在被它的刀锋割伤后,我失去了再次沾染它的勇气。
那天出差回来,我的邮箱里多了封丈夫的MAIL,他希望约个时间,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这次,我没像往常那样删掉他的信。逃避了这么久,也许该是时候了结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了。
第二天,我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他。他还是那样口才出众,整个下午,他一直在竭力渲染着他的压力,无奈,以及对我的爱;而对自己的偷情,一句“酒后失控”,轻描淡写地带过。我静静地听着,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存岩,我抬起眼,也试图从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找到那种真实,但,我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在起身离去之前,我慢慢退下指上的婚戒,和已写好的离婚协议一起,放在了他的面前。
就这样,一段感情走到了终点。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夜的街上,独自辨认着复杂的感受。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而我的平静,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小书店的灯依旧亮着,存岩在等我。不知何时起,我们总是要一起喝每天最后一杯茶。那晚,存岩的目光惊异地停在我空无一物的手上。我淡淡地告诉他,我离婚了。
日子无声无息地流走,我和存岩的交往,仍旧风清云淡的继续着。有时,看着我们之间的默契与和谐,我也会想到未来,但随即便会想起大洋彼岸那个待嫁的女孩……我想,我总有一天要离开,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春分到来的时候,这个时机也到来了。
那次去D山买雀舌,存岩提议带我一起去。山峦怀抱的茶园里,我和存岩是那样开心,整个世界就像阳光一样简单明朗。晚上,我们坐在客栈旁的山坡上漫无目的地喝茶聊天。一阵沉默后,存岩忽然把一个丝绒的盒子塞到我手中。打开一看,是一枚简单而精致的戒指。“青苗,这是我在你离婚的第二天买的。我想让你带上它,永远都不再摘下来。”我低头看着这枚戒指,银色的光泽一如天上的星斗。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期盼着这个时刻,但当它真的来临时,却选错了角色。那晚,我的泪水爬满脸颊,为了失而复得的爱情,也为了不得不做的放弃。我告诉了存岩我的故事:曾经的热恋,相爱,曾经的分隔两地,直到回来后看到丈夫臂弯里依偎着陌生的女人……我不想曾经的伤痛在另一个女孩身上重演,那样,我将无法面对自己。最后,我把戒指放到存岩的手心,告诉他,这样美的戒指应该属于那个异国他乡的女孩……
D山回来后,我向公司申请到另一个城市任职。走之前,我没有再和存岩见面,也没有留给他任何联系方式。
自那以后的几年里,我一直保持着简单而忙碌的单身生活。其间也断断续续的谈过两次恋爱,但再也没找到那种清淳如茶的感觉。每当想念存岩的时候,我都会沏上一杯雀舌,细细品味,逐渐的,喝茶成了我生活中最牢固的习惯。每年的春分,我都会去D山买些新采的雀舌,然后去客栈旁的山坡上坐坐,清香的茶园和银色的星斗,总让我回到那个时间凝固的夜晚。也许,存岩和那个女孩已经拥有了幸福的婚姻,也许,我放走的是一份最真实的感情,但我没有一丝后悔。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出差的途中遇到了一位常去小书店看书的朋友,我们谈到了书店,也谈到了存岩,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离开后发生的一切。就在我走的那个月,那个留学异国的女孩来信告诉存岩,她不会回国了,她已经深深爱上了一个美国男孩,两人即将举行婚礼。
缘分就是这样的杂乱无章。只是经过了这些年,我心里已没有任何的期盼,也许,我和存岩的缘分已经错过了,结束了。
又一个春分到来的时候,我照例去了D山。今年的雀舌格外地清香,我端着一杯向客栈旁的山坡走去。在洁净的月光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坐在了山坡上……(文/妮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