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梆
最受不了的一种放荡是唯美。比如拍摄一块抹布，为了使抹布的环境色和光源色都要好看，所以使用白缎子做抹布；比如拍摄一个女人，为了使她看起来和椰树蓝天的布景相衬，则让她穿夏威夷裳。再比如用万金油调子刻画的床戏，床是那种紫色落帷幔的床，地上是波斯地毯，窗是罗马窗，石膏柱子上摆着两只小天使，钢琴在卧室另一侧，上面插满了玫
瑰花，火焰和冰块分别在壁炉和玻璃杯里，草莓在冰块尚未融化时，两个冤家在床沿上，顶上是聚光灯，屁股两侧是反光板，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动作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河边的阿多尼斯，以及拿破仑·萨罗尼镜头底下的奥斯卡·王尔德。
记得读高中的时候，老师让我们画苹果，每个学生都致力于将一只接近腐烂的苹果画成达芬奇画笔下的鸡蛋。可是我既不喜欢苹果也不喜欢鸡蛋，几年之内，我都弄不清楚，画好一只苹果或鸡蛋为什么就意味美术学院那张录取通知单。上了大学，苹果鸡蛋改成女模特的裸体，女模特数年来摆着一个安格尔式的姿势，举在头顶上的瓦罐偶尔换成南瓜。我画得面如菜色，终于央央不乐地挨到高年级。结果又遇到了红红火火的乡土艳俗主义的复兴。黄土地和红高粱朝我们招手，到西藏去！到西藏去！不同于朱毅勇的《山村小店》、张晓刚的《天上的云》、周春芽的《剪羊毛》，杨谦的《喂食》，张晓刚的《天上的云》这种带着沉重的历史记忆的乡土现实主义，我们遇到的是陈逸飞的《浔阳遗韵》以及以他的成功为榜样大量复制的行画。为了画面一角的标价，为了满足1990年代的暴发户的装修风尚，为了把民俗贩卖成西方眼中的东方瓷器，画家们苦心积虑地去画一条瑶族的裙子或者一颗藏族的珠子，加上一张面色苍白宛如脑叶被摘除的某位好莱坞过气女名星的脸，病恹恹的贵族气和弱智处女的清纯气，是这类作品的通行证。而且她们怀中的羊，还不能是脏兮兮的羊，羊要比腊肠犬还要像宠物。
这种风格直到现在还依然盛行，《英雄》和《十面埋伏》都或多或少，都有这个癖好。新锐导演里面的，比如被称为香港后生代的郭伟伦，那部第廿八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的竞赛电影〈幽媾〉，也即是如此。“唯美”成了唯一的标准，观赏价值成了唯一的价值。故事不知所云，但见黄土漫漫，羊在跑，云在飞，红衣白面乌唇的闺女鬼魂在文学化地独白(请原谅，在此文学化是一个贬义词，类似朗诵体：啊，你的脚踝像雪一样白)。
不过，这部充满着后殖民地色彩的民俗电影最让人难以忍受的片断还不是唯美，而是为了使童养媳新婚之夜与智障的丈夫和英俊的情人同床显得“合乎情理”，便把他们三人做爱的片段省略，通过瀑布般的黑发、红彤彤的灯光，以及窗棂上的剪纸，渲染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爱情和友谊”。
所有的人都有窥私欲，也都热爱“猎奇”。但是用这么多构图精美的镜头，用这么多刻意讲究的道具，以及这么多乡土艳俗主义油画般的肌理，去掩盖这个动机，倒是真的没有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