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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片断

作者:心有些乱


http://ballsweekly.sina.com.cn 2000年4月13日

  我走过那一片向日葵时经常犯晕。

  没人说过向日葵是迷乱的植物。像我这么说,应该是第一次。首先它长得就很迷乱。植物就是植物,规规矩矩就行了,长那么多弧线干什么,绕来绕去的,装精作怪;还成天跟着太阳点头哈腰,一点没有自己的主意;还仗势欺人,每次熟透了都叫那么多人守着,不让我顺顺当当地偷。这就是我的看法,不一定成熟,因为我还没上学。我上学是很早的,大约六岁。换句话说,就是我那时还很小。

  那一片向日葵在九中。九中在我家隔壁。我家在歌舞团。彼此之间有那么几层联系。第一层是:我以后必须要考九中,因为它是省重点中学;第二层是:歌舞团——九中——四大监鼎足而立,成为西门车站附近最有名的三个地方。九中和歌舞团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四大监呢,则是四川省第大四监狱的简称,是我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比如前天又有几个人抓进去,昨天又有一个人逃出来。也就是说,我家隔壁有两个很不一般的地方,一个地方有杀人犯,一个地方有向日葵;一个地方让我害怕,一个地方则让我头晕。

  我头晕不止一天两天了。自从二娃生拉活扯教会我翻墙,把我带到九中去耍,我就开始犯这个毛病。只不过那时毛病还不大,还不像以后晕得那么厉害。我还有另外一个毛病,就是自以为无所不能,以后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现在干不了,是力气不够,岁数太小,学革委会秦主任的话说,是条件不成熟。等这两点变大了,条件成熟了,我就可以翻云覆雨,上天入地。我一想到这个,头晕就要稍微好点。但我不能一天到晚想,我外婆说,要是想得太多,就要得神经病。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我就只有选择头晕了。

  二娃把我带到向日葵旁边,自己就溜了,溜到后面一片由覆盆子、蓖麻、蛇莓、木槿、白芙蓉、野菊花和河麻混合成的草堆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片草堆很高,很大,比这片要大得多,肯定还有别的植物和其他的东西。还有什么我不管,因为我的注意力要用来对付河麻。河麻有毒,所以很独特。它长得并不高,跟我差不多,开黄花,形状像秋海棠,有点怪香;叶子大,边缘有锯齿,叶面上满布着密密麻麻的刺,这点比较可怕,因为刺很凶,只要沾到皮肤,就有一丝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往脑子里钻,激灵一下,很是难受。还没完,伤处还要肿起一堆大大小小的水泡,又痛又痒,不能抠破,破了容易感染。只能等两三天,它玩够了,才消肿。我对它又怕又佩服——我对有特点的东西都一视同仁地佩服,包括我自己。后来我知道了,这就叫个性。

  那年头让我佩服的东西实在太多。楼上何阿姨有本《海洋的故事》,我就佩服,因为那书太好看了。我偷了好几次,一直没有得手,所以我要继续惦记着,准备找机会再偷;谭叔叔的令箭荷花长成了一个大球,跟他的肚子差不多大,我也佩服,所以后来要用几个冲天炮把它们炸得满天满地。照这么说,河麻那么可怕,二娃还敢往里面钻,我就很佩服;很多年以后这些东西都在我面前销声匿迹,就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么多植物,能眼睁睁看着就没了,容易吗?

  佩服归佩服,但还没有到头晕的地步。我头晕,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向日葵闹的。后来有人知道了,就自以为是地说:原来你很小就喜欢上了梵高。又说:怪不得你现在这么像梵高。

  这让我很好笑。我的确喜欢梵高,但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爱画向日葵;就像我喜欢向日葵,并不是因为爱看梵高传。那时没什么人知道梵高,正在闹谁更水深火热的问题,还顾不上这个。就好比我,十几年以后才听说这人用色彩把向日葵画了下来,比我絮絮叨叨胡说一气来得干净利落,所以我佩服他。不过在我知道他之前十几年,我就对向日葵有自己的见解,这也是事实,谁也别想抹杀。我的向日葵,就连梵高也抢不走,哪怕我一说起它来就有种淡淡的歇斯底里。至于我像不像梵高,那是他妈的另外一回事。

  我只要在上午闻到向日葵的香气,就知道家里要吃什么。具体来说,如果香气很甜腻,就会吃一锅素面;很苦涩,就会吃一顿难得的红烧肉;很清新,我就会吃笋子熬肉。笋子熬肉和红烧肉完全是两码事,是极残酷的刑罚,表示我的屁股要被鸡毛掸子狠狠抽打。我只有犯了大错父亲才会这样收拾我。这就说明,我和向日葵建立了一种心灵感应。它能给我报喜,也能给我报忧,总之,是我的情报员。那年头这个职业是非常有名的。我们这边的情报员,可以叫做地下党,敌人那边的,只能叫做特务。向日葵是地下党还是特务,我一直搞不清楚。

  还是继续来说头晕的事。

  我头晕,起源于对向日葵的依赖。前面说了,向日葵可以给我汇报午餐,晚餐它不管。那时候我们大家的晚餐都很普通,一般是中午的剩菜拌一大碗熟油辣子,浇在一堆面条上,淅沥哗啦吸溜下去。可能向日葵势利眼,看不上,就不屑于汇报。但它还是不闲着。它会在每天傍晚预报第二天的天气。这次它用的不是气味,而是颜色。具体来说,如果它浑身洒满了跟夕阳差不多的金色,很健康,很爽朗,那第二天一般是阴天;如果这金色蔫儿巴巴的没精打采,那第二天准保是个大晴天。这就是我长期观察的结果,我也觉得奇怪,但是不能不信。还有一种比较特别,如果它杆上透出点金绿色,金紫色什么的,我就一定可以交到好运。所谓好运,就是看到小梨子拎着碗啊盆啊什么的,咬着辫子,扭扭捏捏,在这一片转来转去。

  谁也不相信我五六岁就开始注意女孩子,我也不信,但是我的确一直在注意她。我觉得她很漂亮,因为她很白。一白遮三丑,我从小就在验证这个道理。有一点可以证明我早熟得并不太过分:仅仅过了四五年,我就越看她越不顺眼,觉得奇丑无比。这个证据对我非常有利,说明我当时太小,对女人这种东西并不是很懂,或者说干脆不懂。所以我才觉得小梨子漂亮,而且开始认真注意她。从这方面来说,我是非常理直气壮的。

  小梨子喜欢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花小褂子,裤子和鞋的颜色我不去管,我长大以后才会在意那些东西,现在我只看衣服。小梨子的褂子随处可见,好像人人家里都有似的,这体现出当时的生活风貌。比如,我很多年没有穿新衣的概念,都是歌舞团发给我爸我妈的棉毛衫,晴纶衫,他们穿旧了,再轮到我。谁家都这样。我不在乎这个,但是女孩子不一样。我觉得女孩子穿得花花绿绿,比男孩子花花绿绿好看得多。这就是说,她们生下来就应该得到更多的照顾,享受到更多的颜色。小梨子喜欢这件,说明她别的衣服还不如它。这个结论是对的,揭示了一个重要的道理:小梨子穿最好看的衣服,不是给她自己看,是给别人看的;小梨子希望那个人看到自己漂亮,所以要穿最好的衣服。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不知道。

  还是回到我头晕的话题上来。

  我说过,我很怕河麻。但是那边也有好的东西。比如,河麻的弟弟蓖麻。这个问题我和二娃认真探讨过。二娃说:你不能这么叫。我说:你叫二娃,你哥叫大娃,你弟就叫三娃,你们都这样,河麻也可以。所以河麻如果有弟弟,就应该也叫什么麻。正好,还有个蓖麻,所以蓖麻就是河麻的弟弟。二娃挠着头皮想了半天,说:就算是这样,你又凭什么说蓖麻是弟弟河麻是哥哥,不说河麻是弟弟蓖麻是哥哥?我说:你这个笨蛋,它们两个哪个凶?当然是河麻,二娃说:蓖麻吃了也就是拉稀,河麻却蜇得又痒又痛,还起好多包。我又问他:你凶还是大娃凶?他凶,他昨天还抢了我五颗三花弹,我怕他,二娃委屈地说。好,那你说蓖麻是弟弟还是河麻是弟弟?我不晓得,二娃困惑地说。

  现在来讲讲二娃。

  我从小就发现他不够聪明。准确地说,很笨。他家三兄弟都是带数字的娃,大和三都聪明调皮,就他木讷,不爱说话,老被别的孩子欺负。所以虽然他要大我五六岁,我还经常帮他。我帮他不是帮打架,这个我不行,因为我比打他的那些人小很多;但是我可以帮他出主意,让他少吃亏。三猪偷了王战红家的腊肉,然后到处说那天晚上看到二娃在王家门口转悠,王战红听见了,就要去找二娃算账。二娃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我就会站出来,证明那天晚上二娃是在跟我藏猫猫,跟腊肉没什么关系;我还建议王战红赶快到三猪家,看看三猪和他爸他妈围着炉子在狼吞虎咽什么。二娃于是得救了,他很木,不会说什么。但是他用一些行动来表示感谢。比如,他带我来了九中,这实在是一件令我快乐的事。

  再来说说小梨子。

  歌舞团的人都说小梨子没有父母。我看这话不一定对。因为书上讲了,没有爸爸妈妈就没有我,就像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一样。所以小梨子肯定有父母,至少原先有,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没有了。小梨子变白,变漂亮的时候她父母的确不在她身边,否则她就不会成天跟没人管似的,疯疯癫癫,蹦蹦跳跳。她来了九中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扭扭捏捏,躲躲闪闪,跟原来的小梨子很不像,我们都以为她是在装腔作势。不要脸的烂片片。二娃和他哥大娃就都这样骂过。但是我觉得她不是烂片片,因为她并不像其他烂片片一样,看到男的就笑,比如何阿姨;她也不像很烂的烂片片,脸上总有一股凶蛮,见到谁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一口,比如谭叔的老婆。我反而觉得她很天真。这也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很白,我就产生了错觉。她比我和二娃都大,应该是十六七了,虽然她不承认,但是新华西路派出所林户籍的儿子小林是二娃的同学。小林说她在户口本上登记的是十六岁多。不过小林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这又是一件怪事。也不一定怪,可能小林不认得那几个字。看来,小梨子的名字我们要一直叫下去了。

  再来说说蓖麻为什么是好东西。

  首先,它很好玩。它的果实叫蓖麻子,上面怪眉怪眼的有很多花纹图案,很漂亮。壳又很好剥,剥出来的果肉白生生的,捏在手里,一挤,就满手都是油。这就是蓖麻油。我认为蓖麻油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之一。因为它可以保护我,把凶恶的家长对我的惩罚,比如,笋子熬肉的打击力降到最低。为什么这么说呢?只要挨打之前在屁股或者手心抹上一层薄薄的蓖麻油,板子或者鸡毛掸子一下来,皮肉立刻肿起来,肿得很凶,恨不能有原先的两倍。家长虽然凶恶残忍,但还是疼孩子的,一看到这样,马上就变傻了。于是剩下的鞭子也不打了,往往还要给我一块麻糖表示安慰。看看,蓖麻油就是这么伟大,这么亲切。

  但是,蓖麻的产量是有限的,我说过,它更多是在河麻那边,那边我去得很少,所以我就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好好去开拓一番。这件事情要做得好,还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再来说说向日葵。

  向日葵又采摘完了。每一茬收割,或者说偷完了以后,要等上那么一段时间才能长出新的。我想,我开始长大了。因为日子过得比以前快了。日子过得快的标志,是这一茬葵花盘被收割和偷窃得很快,我刚刚摘了两个,四下里一看,就只剩光秃秃的杆子了。我很不甘心,就到处乱踢,寻衅发泄。唯一给我安慰的是我向大二三娃,三猪和林户籍的儿子透露了蓖麻油擦了可以不挨打,他们一听就眉花眼笑,立刻表示要用我想要的东西来交换。我高兴起来,因为蓖麻都种在比较隐秘的地方,在我控制之下。看看,

  那时我找回乐趣的能力就是这么强。

  我在采摘蓖麻时遇到过一次小梨子,跟她聊了一会儿。这是很少有的。小梨子还是在那里躲闪,扭捏,见了我在看她,就有点不好意思。再仔细看,原来是一个小屁孩子,就不怕了,想上来教训我。小梨子说:你怎么成天在这里鬼混,你就不去读书?我说:你不也在这里鬼混吗?你要不是,怎么能看见我在这里鬼混?小梨子说:你嘴还矫哩。我说:我又没到上学的岁数,不像你,你才一天到晚不上学,还说我。小梨子愣住了,没想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伶牙俐齿。她不怀好意地往前走了两步,可能想打我。我就说:你要打我,我就每天给你家厨房撒沙子。反正你爷爷路都走不动,也逮不到我。小梨子说:我可以抓你,然后喊别人打。我说:那我以后就每天拿河麻麻你,看你怕不怕。小梨子一听见河麻,脸色就变了。定定神,她又说: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凶?我说:是你先凶的。人家还在看你呢,看你长得漂亮,咋个像个泼妇,蛮不讲理。小梨子说:你说我漂亮?我说:是啊,你这么白,当然漂亮。小梨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兴奋地说:小流氓,我告你们家长。我说:说你漂亮你还不高兴?说你是丑八怪你就高兴?小梨子说:你嘴巴厉害,姐姐说不过你。你看姐姐真的漂亮啊?我说:是啊,等我长大了我就跟你扇盒盒儿。扇盒盒儿是当时成都的土话,就是谈恋爱。小梨子一愣,然后轻蔑地笑起来:你这么小,怎么跟我扇?真是笑死我了。说着斜着眼睛看着我。我最恨别人看不起。小梨子这么说,我就很生气。我说:我一长大就去扇你。说完我就愤怒地跑掉了。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基本上铺垫完了。我一直试图说明什么,解释什么。但是不一定说清楚了什么。比如,二娃去河麻地到底是干什么,我就不知道。再比如,我这么喜欢向日葵,除了它长得迷乱以外,还因为葵花籽好吃,我也没说它到底怎么好吃。再比如,我后来知道了河麻的学名叫荨麻,我也该改过来,但我就是不改。还有,我絮絮叨叨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让我头晕。

  我真累。

  那天下午大约一两点钟。我在歌舞团院坝里找了半天二娃,没有找到,我就自己翻墙来到了九中,准备去收割蓖麻,好跟二娃换他的三花弹。三花弹我就不解释是什么东西了。我必须往河麻深处走才能收到蓖麻,邻近的基本上让我用光了。看来我说它们是兄弟绝对有道理,它们长都要长在一起。我有点怕,上次就被麻过,痛了好几天。但转念一想,不能这么胆小,我长大了还要扇小梨子盒盒儿呢。我就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往里面摸去。

  开头还不觉得,越往里走,覆盆子,野菊花,木槿和蛇莓都越长越高,越长越大,越来越夸张,有点不像真的。青苔很厚,跟头上垂掉下来的花啊叶的连在一起,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青草气味,闻起来很舒服。河麻在这里反而不那么可怕,因为都成片成片的,目标很大,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蓖麻也到处间杂着,结着一咕嘟一咕嘟的子儿,看来够用很长时间。这让我很高兴。三猪家的扑克牌很少见,还有他好几张中华烟盒,还有毛主席和林彪语录的一堆邮票;小林的子弹壳不错,尤其是倒光了火药,只剩一个壳套着一个弹头的那种。看来这些东西很快就要是我的了。至于二娃,我一定要慢慢磨着他,把他的那些三花弹,五花弹,透明弹统统弄过来。虽然他带我来这里,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弹子。这么想着,我就选了一大串很饱满的蓖麻,慢慢往我怀里拉。那些宽大的叶片就慢慢倒向我这一边。

  于是我就看见了眼前发生什么事。

  我看见了一块空地,铺着很多毛主席语录的报纸。肯定是毛主席语录,因为这种大红的字体别人是不敢用的。报纸上面有几个干馒头和一盆稀饭,还有一小碗黑不溜秋的泡菜。再旁边,有一大堆葵花盘,因为很多,很密,这么堆在一起,就像是一张金色的床单。一小块一小块阳光透过花叶照在上面,很眩目。我心痛极了,原来向日葵都给偷到这里了。是谁干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愤怒地看过去,看到小梨子的蓝花衣服挂在一株覆盆子的矮枝上。她脱了衣服,里面是什么呢?我把蓖麻枝再拨开一些,看得更清楚了。我先看见的是小梨子的脸,还是很白,但是表情很奇怪,好像在哭,又好像不是。顺着又白又长的脖子往下看,原来里面还有一件海魂衫,白底蓝条的,好像胳肢窝都撑破了,又让我有点可怜她。然后我就看见一双涂着很多泥土和青苔的手正在海魂衫上摸来摸去。原来是一个光头,很瘦,还很黑。这个光头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楚它的样子。我有点害怕,因为光头和小梨子都在猛烈地喘气。我正想溜,就看见光头把小梨子的海魂衫往上一扯,小梨子整个胸脯就猛地蹦了出来。我的眼前一片白光,因为胸脯太白了,比她的脸还要白很多,上面还有两个小小的红点。真好玩,我想,怪物会不会把小梨子的裤子扯掉?要扯就快扯吧。

  突然,对面一丛木槿抖了一下,露出了一张呆呆木木的脸,当然,这只能是二娃。二娃没看见我,他死死看着怪物和小梨子,好像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的样子太可笑了,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光头蹭地回头,正好跟二娃大眼瞪小眼。二娃“哇!”地一声怪叫,扭头就跑。光头呼地站起来就追。但是他动作太猛,被头上一堆什么枝条狠狠挡了一下,扑通一声,又弹回地上,肯定摔得不轻。光头的样子比刚才二娃还可笑,我哈哈大笑起来,边笑,又边怕,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冲出这个地方,一路狂奔,翻墙,逃回家中。

  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居然平安无事,虽然看不见二娃和小梨子他们几个,但也没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这很奇怪,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家都没敢说出来。二娃已经吓呆了,他本来就不会说话,现在讲什么别人更不可能相信;小梨子更不能自己讲,她居然把胸脯拿给别人摸,这是烂片片才干的事。光头更不可能讲,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希望他是个坏人,在我印象里只要是坏人,就一定会被关押,游街,枪毙。坏人的下场就只有这么三种。如果光头挨了这三下,我一定不会给他蓖麻油,他拿什么我都不会跟他换。

  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没有动静。我想没有也好,蓖麻我是不敢去采的了,但是我还有向日葵;小梨子已经是烂片片了,但是世界上肯定还有很多长得很白的女娃子。但是在第四天,全歌舞团都闹响了:四大监上个月跑出来一个犯人,昨天被抓住了,听说要背上插上牌子,游街,枪毙。紧接着第五天,小梨子也被抓了,几个派出所的冲到她家,当她爷爷的面把她五花大绑抓走了,大概也去四大监。更可怕的是第八天。二娃疯了。症状很奇怪,从那天开始二娃一见到女的,就掏他的小雀雀出来,他挨了不少打,然后被扭送回家。他们家人快把他打死了,但一放出来他还是这样。所以他很快就被送走了。瓜娃子送去治神经病去了,大娃和三娃威风凛凛地说。

  然后就是我开始头晕。我一看见向日葵就晕,一想起河麻和它弟弟蓖麻,就更晕。我不敢给大人说,就这样一直耗着。二娃再也没有消息了,我头晕;小梨子几年以后放了出来,我说过,她变成了一个不好看的烂片片,我也头晕。此外,我始终搞不懂:二娃怎么就疯了呢?我最厉害也不过是头晕,他怎么就没能扛住,就疯了呢?

  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懂。

  200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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