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翎，女，23岁，新毕业的大学生。因失恋一病不起，甚至虚弱得连地都下不了。为这，母亲急得不知道哭了多少次，要是不发生这件事的话，凌翎本来是要读研的，但现在，孩子却说不想活了，这让她这个当妈的怎么能不心疼着急呢？

　　阿莱手记

　　一年前，我曾尝试着做过一个关注“生于八十年代”孩子的主题倾诉系列。

　　那一次我采访了大约不到十个人，后来选择了其中三个人的故事，分别从恋爱、就业、成长等三个方面来对这一群体做一个大致的概括。

　　系列推出之后，反响热烈，尤其在大学里。很多学生在和我联系说，这些故事使他们觉得意犹未尽，阿莱对于“八十年代群”的关注，应该继续下去……

　　一切都是一种巧合。

　　与凌翎的见面，缘于她母亲打给我的一个电话。

　　她说阿莱，你帮帮我吧，救救这个孩子。自从和男友分手之后，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出门了，最近更是茶饭不进，虚弱得连地都下不了。前天晚上，我和她爸怕她出事，还打了110求助电话。不然怎么办呢？这些天，我们生怕孩子有什么想不开，所以谁也不敢离开家半步。可老不吃饭，老不想活了，这也不是办法呀。我以为凌翎大学毕业，总可以省点心，谁知盼来盼去，最后竟被这件事给毁了。孩子毁了，这个家也就完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几乎要啜泣了。

　　是呀，“好不容易盼着孩子大学毕业了，谁知盼来盼去，还是不能省心”--这样的心情，不知深陷在个人情感漩涡中的凌翎们，有没有想过呢？

　　不错，大人是疼孩子。可大人疼孩子的程度、为他们付出的心血操碎的心、包括早在十几年前就积攒下来的学费和预置好的前程，这一切的一切与孩子长大成人之后真正要走的那条路比起来，是否会成正比呢？就算不成正比，是否可以离即定目标近一点，不要有个太大的偏离呢？--这只是家长的“一块石头落地”似的急切切的愿望，是家长的，不是孩子的。

　　大凡家长心里想的是一码事，可孩子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码事。

　　比如恋爱，父母都是不愿意孩子过早去尝试的。

　　因为他们自己也是打年轻时过来的，或者早年在这个上面也是吃过苦头的，所以谁都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再去碰个头破血流。

　　但这些对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们来说，不过是老生常谈。他们会说，你们是你们，就算真是这样，我们不试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甚至有的人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撞南墙的滋味并不好受。

　　凌翎的家在城市的另一端。

　　我穿过繁华的街道，置身在一片热闹的楼群区里，随后敲响了其中一家的房门。

　　令人意外的是，门是凌翎开的。

　　一个神色晦暗的女孩子，据说几个月以前还是胖胖的，最近竟减了30多斤。

　　凌翎的母亲，是一个善良柔和的中年女人，几次三番的预言又止，使我确切地知道，她心里的滋味，一定是比女儿还要心如刀绞。

　　父亲在开始时是不露面的，老实巴交的男子，临出来时非要送我到街上，让人一望而知，他为人的本分和厚道。

　　像这样平凡的家庭，这样任劳任怨的父母，对我来说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也再亲切不过。

　　他们不过想自己的孩子能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有用的人。就是砸锅卖铁，夫妻俩也认了。这要求难道过分吗？

　　我在凌翎素洁的小屋里坐了下来。

　　窗外阳光明媚。人声鼎沸。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我总是忘不了他对我的好。我们从高中时就在一起，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我父母都不同意我和他交朋友，可我就是喜欢他。如今他非要和我提出分手，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明知道我离开他就不能活，为什么还要这么狠心对待我呢？

　　他是我的初恋。

　　高中时是我的同桌，我俩在一起整整有7年了。

　　最早的时候，还是他提出的想和我交朋友，当时我不大懂，慢慢的也就同意了。我们两家住的很近，有时中午放学他会先送我回去，有一次我家没人，他就上楼去坐了一小会儿，也就是在那天，我们之间有了那种事。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

　　说实话阿莱，你问我当时有没有失落感？有没有怕？有没有觉得跨越了什么的感觉？我是真的没有。反而现在想起来倒是有的。那时我们还太小，真是什么都不懂，基本上还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甚至做了之后要面对什么等等。

　　我们只是觉得彼此之间更亲昵了。更有一种说不清的微妙和秘密了。

　　高三那年，我的月经忽然推迟了。

　　他提醒我，该不是怀孕了吧？我这才吓了一跳，在此之前连往这边想都没想过。他就说，要不到医院去测一下吧。我不敢，生怕会碰到什么熟人。无奈之下，他告诉我，超市里有卖那种测孕试纸的，你去买一个回家试试看。

　　那天放学之后，我一个人心慌慌地进了超市。以前和妈妈一起来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卖试纸的角落，当时还问妈妈，这是什么？妈妈随即就领着我绕开说，这不是小女孩该知道的东西。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我要找的那种试纸。

　　超市里的人太多了。好像平时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而且每个人似乎都在上下打量我看。鼓足勇气，终于来到卖计划生育用品的柜台前，伸出手去匆匆拿一个攥在手里，这时不知谁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的脸顿时就红了。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静止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着我一个学生样的孩子满面通红地把一个成年女人才用得上的产品，攥在手里。

　　结账的时候我还想，要是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该有多好。

　　出了超市回到家，心里盘算的就是如何在爸爸妈妈不注意的情况下到卫生间赶紧去测试一下。

　　把卫生间的门从里面反锁上，再把试纸的包装打开，上面注名测试结果出来大约需要3分钟时间。那是多漫长的3分钟啊。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开始时原本是坐在马桶上的，再后来吓的索性坐在地上了。三分钟时间到了，我甚至不敢翻开去看，好像只要不看，就不用再面对那结果似的。

　　我怀孕了。

　　他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这一刻，我们两个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我们还只是两个学生啊。如果被学校知道了，也许会背处分，也许……我们不敢再往下想了。最后也是他的主意，他说，要不我们把这事告诉你妈妈吧。

　　那天中午，爸爸不在，妈妈回家吃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站起来说，伯母，有件事情我想求您。

　　我妈说你说吧，我听着呢。然后他就把什么都说了。那一刻，我站在他的身后，心里甚至隐含着一丝轻松。这件事终于可以说出来了。然后我就看到我妈的表情，一下子就目瞪口呆了。对，就是这个词。目瞪口呆。眼珠一动都不动的。整个人都僵了。

　　然后，我妈就哭了。

　　哭得特别伤心。她甚至都没有责怪过我们一句。

　　元旦放假的时候，妈妈带我去做药物流产。

　　在区级的一个小医院里，先给两天药，第三天才正式到医院去做。

　　开始时我还不是特别害怕，只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还有几个女孩也要做流产，由男朋友陪着，年龄应该都和我都差不多。在病人登记册上，我登的是一个假名字，从我和他的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年龄也是假的，我不敢写真的，毕竟我连高中还没毕业呢。大夫问，这孩子的男朋友呢？妈妈小心地说，在外地上大学呢。大夫就看了一眼我们说，你们可真够可以的。我看到妈妈把头低得特别深，连脖子都羞红了。

　　真正知道害怕也就是在那一刻。

　　在去医院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吓得一夜没有合眼。

　　于是就爬起来给他写信，告诉他我有多爱多爱他什么的，流着眼泪整整写了一夜。

　　妈妈也是一宿没睡。

　　虽然她不告诉我，可是我想也想得出。

　　第三天早上，我在医院里吃了药没多久，这肚子里就开始折腾起来。那种疼，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就像有人用刀子在你身体里慢慢地捻，又好像有无数个齿轮交错着滚动，血连着肉，肉连着血，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搅一块了。

　　当时有四个女孩在医院里接受这种药物流产手术，我的反应恰好是最大的。

　　等到中午12点半都过了，我这边才算是熬到了头。

　　孩子出来了，医生用镊子拿着托盘指给我看，你瞧瞧，竟然是两个，多可惜啊。

　　听到这，我一下子就哭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能是疼的吧。妈妈也哭了，她也许是心疼我，也许是心疼那两个不该来的小生命。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了。

　　当时高考在即，同学们都在忙着复习，我在他们中间学习和生活，偶尔会有自己很不好，不配和他们在一起的想法。

　　那段日子，我就像一个双面人那样生活。

　　人前，我是不谙世事的中学生。人后，我是经历了一个女人所能经历的一切。

　　有时我甚至想像，如果有一天同学们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并且知道我为他打过孩子，那他们还会不会喜欢我？会不会接受我呢？

　　我们就是这样走过了这几年。

　　从高中到大学，就是在我父母眼里，也早已经拿他当作自己人来看。

　　可他却这么忍心抛下我不管了。

　　以前人家都说不好，说他这个男孩子不可靠，我还不信。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让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妈妈后来也知道了我们的事，是他告诉她的。她不喜欢我，反对我和他儿子在一起。还说什么，她愿意怀孕，与我们家有什么相干？就是将来把孩子生下来，又与我们何干？这是我亲耳听到的，我去求他母亲答应我们的事，无意中听到了他们母子关于我的对话。

　　这些话，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说了。我怕一说，就会流泪。

　　我是太认真了，从没想过这份感情会有什么变化，以为只要我对人家的不变，人家对我的就不会变。

　　我想和他当面说个清楚，可他现在死活都不见我。

　　你来之前我还想，大不了撞个鱼死网破，如果连他都这样待我，那其他人我还怎么相信呢？

　　鱼死网破，我们有什么资格说“鱼死网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都没有说这个话的资格。

　　我们有的资格，就是为那些爱我们的人，珍惜我们的人而活。

　　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