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女，20岁，天津人，即将远赴欧洲某国求学。
阿莱手记
“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
天会再来……”这是电影《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追女孩子时说过的一番话。看过之后，就印在脑子里。
或者茫茫人海中，能有几个“一分钟的朋友”，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我是个不懂得“聚散无常”的人。
一直都是。
以前的数个好友，一起在街头巷尾插科打诨疯玩儿疯闹过的她们，有的去了香港，有的移民到加洲，有的陪读去了美国。
间接的，还有人在不断地走，不断地来。
你求生。我求学。他求爱。
人来送往，起承转合。
像一支川流不息的舞。永不落幕。
后来看林怀民的“云门舞集”，看他用舞蹈诠释心灵。以身体再现万物。生命。流水。乃至中国书法中的狂草。皆是他要表现的主题，尽使舞者观者，浑然忘我。余韵悠长。
这是我喜欢的境界。
于浅墨淡彩之间，诉说缘起。抒写别离。
别样的别离。
宛若挥手之前，有人对着相机留下的惊鸿一瞥。
从此人月两分离，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
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
因为行期在即，所以心里总是会有一些不安，似乎什么事都不用做，又似乎什么事都等着我亲自去安排。没想到走之前真能和你见上一面，让我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也算给自己一个完整的交代。
或者你想像不到，虽然我家的经济条件不错，但我不是一个娇生惯养、不学无术的女孩。我生在天津，长在南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英语，这两年又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法语，也许我真的如人家所说，有所谓语言上的天分也说不定，反正学习语言对我来说，不仅不是什么负担，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乐趣。十几年下来，我的英文水平已经超越了很多同龄人，比如这次出国前考雅思，并没觉得多费力，一考也就过了。
关于这次出国，既是我成长中的必经之路，也是爸爸妈妈多年的心愿。就像他们一向很支持我学语言一样，在他们眼里，如果我要做个有用的人，做个将来可以自食其力的人，就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多学东西多长见识。这次出国读书，因为是一种必然，所以对我来说并没有过分的喜悦和惊讶。我几乎是非常非常冷静的，处理着出国前本该处理的一切问题，包括和朋友们一一告别、为自己打点行装、收拾行李等等等等。
但很多平时觉得不以为然的事情往往会在最后一刻才显露出它对于你的非比寻常的意义。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广阔了，充满了无限的机遇和挑战。我所要面对的，一定是我从未经历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事物，这对于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年轻人来说，显然是一种非常巨大的诱惑（这种诱惑并不包括物质和虚荣的成分在，从15岁开始，我就在妈妈的陪伴下到过亚洲许多国家）。于是在整个申请学校包括报考雅思的过程中，我就像一架加满了油等待起飞的客机，根本没有想过在我飞上蓝天之后是否会对从前的一切产生难以割却的不舍和牵挂。
今天，当我坐在这儿等你，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我才知道我的留恋。留恋这个我原先以为并不适合我的城市，留恋这里的街道和人群，留恋那些遍布在角落里的好玩的小店，留恋天冷时穿在竹棍儿上卖的糖葫芦，留恋我们家附近的那条小河。
那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无声地流过我记忆中的每一个日子。除了每天早晨会有三两个老人在那里遛早儿晨练，平时整个河岸上空无一人。这也恰是我特别依恋它的地方，无声的水，无声的树，无声的我。生命每走过这一刻都会静止下来，一改惯有的喧嚣与浮躁，就连岸边的风，都像是在思考。真的，你有没有见过风在思考？那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每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到河边坐一坐，很多事情就会豁然开朗。
它是我的河。我懂得它，它也懂得我。
爷爷老了，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爷爷老了。
这么多年，爸爸妈妈工作忙，我自从来到天津，就一直守在爷爷身边。所有的孙子孙女里，爷爷最疼的就是我。两年前，爷爷突发脑血栓，后来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情况也大不如前。爷爷的几个儿女，做生意的做生意，忙工作的忙工作。平时身边只有我和一个从老家请来的小保姆照顾着。虽然我奶奶还健在，而且身体也不错，但却不是常人想像的样子。这也就是我觉着爷爷这一辈子特别不容易的地方，他打了一辈子仗，文革时，又进了牛棚，奶奶胆子小，后来不知从哪儿听说爷爷死了，一时承受不住，连急再伤心，脑筋就开始糊涂起来。这一病就是几十年，一直到现在，奶奶也依然是老样子，这个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爷爷在支撑着，又当爹又当妈，后来还帮着我父母照看我。
爷爷病了以后，我觉得自己忽然间也长大了。
他虽然说不了话，但心里却是一点都不糊涂，偶尔看到电视里播放有关抗美援朝的东西，情绪还会特别激动。以前爷爷总说，人必须要珍惜生命，没打过仗的人不会明白，生命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又是多么容易消逝。所以这些年不管多难，爷爷都能咬着牙挺过去，他说人能活着就应该知足，要好好珍惜。两年前的这场病，连医生都说希望不大，但爷爷就是凭借自己顽强的求生意识，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爷爷很疼我。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看到我雀跃的身影，习惯了我偎在他身边和他说上一会儿话。关于这次走的事情，大家最后一个才告诉他，我们都怕他因此会太过伤心和激动（医生说他的病最怕激动），甚至直到今天，爷爷还一直以为我要去的地方是上海，而不是欧洲。为这，爷爷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有时他哭，我也哭，爷爷不舍得我我知道。其实我最怕看到的，就是爷爷等不到我学成归国的那一天。我只盼着爷爷可以硬硬朗朗地等着我，等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好好回来孝顺他，让他享两天清福，爷爷这一辈子，真的是一天福都没有想。一天都没有。
除了爷爷之外，我最牵挂的还有我爸和我妈。
我妈是孤儿，从小带着弟弟在孤儿院长大，不知吃了多少的苦，才走到今天。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读书少。这也是她为什么支持我去留学的原因。想来大人们也希望自己人生中的遗憾不要再延续到下一代身上。至于我爸，五年前查出患有癌症，做了一次大的手术，近几年虽恢复得不错，但医生说癌症患者五年为一个期限，今年正好是最关键的一年。
这些事，每次我一想起，就恨不能自己快快长大，以便给他们挣出一个美好的未来，让爷爷奶奶、我爸我妈，共度天伦，安享晚年。只盼着他们都能健健康康地等着我，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我知道，出去之后什么都要靠自己
最近一直在整理行囊。
除了必要的行李之外，一些中成药、书籍、磁带、摆在床头的小熊、甚至做饭用的各种调料都被我收进了旅行包。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异国的街头突然地想起某个人、会不会在寂寞的夜晚很想听一只中文歌、会不会在翻阅资料的下午渴望看到方方正正的汉字、会不会在吞下面包黄油的早上想起家里做的水饺和面条……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所以我会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觉得什么都有用，什么都不能丢下，什么都难以割舍。每一件东西，似乎都有着极为特别的意义，印证我度过的那些美好快乐的日子，有人疼爱有人陪伴的日子，有的感受，或者今后再也不会出现，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崭新而陌生，所以我更不能把我的过去丢掉，把昨天的自己丢掉。
看着足有百斤的托运行李，我忽然觉得我不是去留学，而是在迁徙。像候鸟一样迁徙。那些能带走的，我把它装进行李，那些不能带走的，我只能把它装进心里。
爷爷的生活，也只能托付给老家来的那个小姑娘了。她和我差不多年纪，家里日子穷，她的下面还有6个弟弟妹妹，我妈看她可怜，就把她带了出来。她在我们家呆着也有几年了，平时爷爷有什么事，都是我们俩在一处互相照应着。我们虽然同龄，但命运和际遇却是如此不同。有时看着她在厨房择菜，我甚至设想过，如果我们俩调换一个位置的话，那么我会怎样？我会如此安然地接受命运的摆布和安排吗？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劝日她学点东西，还把自己的外语书借给她，希望她有空的时候多看看，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多学点知识，总比做一辈子保姆强。她还这么年轻，从十几岁就在厨房里转悠，最终要转悠到哪一天呢？但好像我的这些担心，在她看来有些多余，她喜欢拿上一本爱情小说坐在门厅里津津有味地看，或者她的理想，不过是将来找个城里人嫁了，再在天津扎下根来，有一个小小的窝，有一个小小的娃，就是她的简单的幸福了。
仔细想想，她的想法也没错。她有她的小小憧憬，我有我的大大梦想。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路罢了。
还有一件让我放不下的，就是在天津还有一个我喜欢的男孩。
分离在即，我们好几次对着流泪，为了我，他正在读雅思，准备明年的时候也申请出去。
真的就要走了，屈指可数的日出日落。
当我看到报纸的那一刻，或者我正在远行的班机上，我带着这张报纸，就像带着自己的从前，带着一份等待书写的答卷。
那时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这一去，山高水又远。
我带走了父母的希望，带走了必须独立面对外界的信心和勇气，却把浓浓的亲情和爱，把20岁之前那个不成熟的我，刻进一种记忆。
抽刀断水，挥之不去。
小飞来信选摘：
之一：
阿莱你好，我过几天就给你把我的照片传过去，你还好吗，我也很想念你的，谢谢你的关心，等我回天津了我会找你去的，你可不要烦我就行，你太忙了。我男朋友明年过来，我们可能去英国旅游，回国后我们一起找你去，我现在找到工作了，还不错每天干2个小时每个月大概400欧元吧。还可以。我会经常和你联系的。保重！
之二：
阿莱你好吗，我很想念你，你现在一定很忙吧，天天累吗，你要注意身体呀，我在这里很好，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开始下雪了，天气慢慢冷了，不过听说天津还好是吗。我们学校下个星期组织去瑞典玩，等回来了我就把我照的照片传给你看好吗。我过年就回家了因为这里的冬天很无聊所以决定还是回去吧，有时间我们可以见面吗。呵呵，我在这里找到工作了我好像已经告诉你了，反正可以解决我的房租和生活费了，就满足了呵呵。你呢，现在在忙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