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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外滩3号。在几次答应又几次推迟之后终于成行的拍摄之前，在6楼LARIS CAFÉ后面狭长的通道之后，她坐在相机、衣架、高背椅和纷乱的人群中，有一种一眼被辨认出来的美。
刘嘉玲
冬田一边化妆一边点评：“眉毛很干净，容易打理。肤色均匀。”他笑着摇头，“刘嘉玲的女人味不用刻意，我决定给她一点男生的英武感觉。”
今天的主角把双臂反剪在椅背后，眯着眼，偶尔和同伴低低地聊上海，猫样慵懒的姿势，似乎还在积蓄力气。她不看镜子，眼睛扫过人群。
“眼睛是灵魂之窗，”她说，“要营养它，多看看外面，大自然。它会——”刘嘉玲用了一个很奇特的词。“给你生命感。”
“为什么那么多人一定要追求永恒，海誓山盟。”
大概每个采访者都会问到她童年苏州印象，少年宫里的小美女远渡重洋，在隔了长长的时间空间之后，成为流金香港的一个传奇。
当问到苏州，她沉默良久，半晌说：“我想家了。”
从小在江南，那时的心愿是当兵，一个开飞机的女兵。说到这个，她自己也笑。那个年代的苏州，满城才子佳人的记忆，某个爬山爬树和男孩一起疯跑的无名小丫，没有变成威风的女兵，却成了另一个繁华都市的时尚符号。
而她的生命又分明不能用“时尚符号”就可以概括。回忆起老家，她神情专注动人，那小小天堂，至少还在她心里保护着。“那时四季分明，心情会随天气改变！春天就是新生命来了，夏天知了开始叫，我们在夜里乘凉。到了秋天，叶子黄了凋落，又一年过去了。”
刘嘉玲向外望。现在是机场，空调、和时差，四季混淆，永远的恒温华服让人对四季不再敏感。但她说，感觉还是有的。
“象今天，很大的太阳，好热！可我感觉朝气蓬勃。我运动，平时在香港去山上跑步，我观察每天的树林。”
不拍戏的时候，刘嘉玲说，想把自己看普通。读书、旅行，享受任何一个幸运女子必不可少的奢侈，当然，还有感情。
可是一直，也有人说她是女伶中的妖后，午夜豪饮的盛装女王。哪一个才是真的？重要吗？重要的是那个一直在身边的男人，无声地包容她。等她心性渐淡，水到渠成。
“一直在读书。近7、8年，我还读一些佛经。” 刘嘉玲干净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几年前，也就是最浮躁最忙乱的那一段，朋友请我去听一个西藏的‘宁波车’讲经。”
“宁波车”是西藏众多修行者中的一支。名字只是代号，刘嘉玲说，玄妙就在于简单，那个修行者，讲的都是凡人语言和比喻，居然就能解开很多人的心结。那天，心境澄清，她做了决定。
“对女人来说，体验生命很重要。接受不同的文化，让你丰富起来。”她的笑淡而矜持，但是感染人。“你可以老，那不会让你丑，但是贫乏会。我曾经喜欢奥黛丽·郝本，她不整容，让岁月的痕迹留在脸上，但她聪明，有爱心，她总是高贵的。”
而刘嘉玲分明很羡慕。那个安然老去的淑女，不怕皱纹、不避老态，当她俯身亲吻孩子，依然是令人群动容的原因。
从苏州到香港，从古城的小家碧玉到红地毯上的星光，一路辗转流离，只有在镁光灯下，她超然地玲珑浮凸，漠对叹息或诽谤。她说，不忘记从前，不惧怕改变。女人的生命要和世界一样温暖开阔，哪怕曾经黯淡，曾经伤害。或许在心里，她还是童年梦中的那个小小女兵，乱世独步，永远在祈求好运。
“求变没有错啊！为什么那么多人一定要追求永恒，海誓山盟?” 刘嘉玲下意识仰头，眼睛望向某个地方。“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有些事一定会改变！”
不害怕改变，因为她知道害怕没有用，当她十几岁迁徙香港被人称为“北妹”，面对人生第一个巨变时，当她在爱情路上第一次遭遇变故痛彻入骨时，当她成长路上那枚定时炸弹终于引爆时，她选择昂首走过，从此刀枪不入。
害怕没有用，命运自有翻云覆雨手。所以她不结婚，相恋多年也不结婚，她相信顺其自然。
“如果明天生命终结。”
“有一本《西藏生死书》，一直在读。”
关于生和死，没有多少人去触碰。艺术可以柔化，却不能平复创伤。隔着现实的惨烈，死去的感情成了前世，死去的爱人化了蝴蝶，死去的心成了刀枪不入。生死，无可无不可的叹息之墙。
这里是狂欢背后的化妆间，刘嘉玲最熟悉的环境。镜子，化妆箱，半杯柠檬冰水在化妆灯下闪亮，隔着匆忙的午餐，隔着紧张忙碌人群，刘嘉玲忽然谈起生与死，令采访者一时反应迟了半拍，忽然间，这里没有柠檬冰水，没有化妆箱，没有镜子没有人群，只有眼前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像是讥诮，又像是热情。
死亡的体验源自一次拍戏中意外事故，她受伤入院。
“住在医院里，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她说，“身边的人，隔壁的人，总是忽然间走掉，永远地在世间蒸发。”
刘嘉玲说，她第一次感知生命的无常。身体的痛苦倒在其次，反而成为一种引导和自省，让她深深明白幸福的脆弱。
“这几年，身边很多好朋友都离开。Leslie、Anita，还有，罗文！”最后这个名字刘嘉玲说得最重。
“健康是多么珍贵的福祉！健康还在的时候，一定要快乐。所以，我现在总是抽出时间来回家多陪陪父母，多和朋友一起相处。”
她的很多朋友，外表强硬，风光一世风头无二，因为此，他们不能软弱。“可是其实大家内心都有很多问题和困惑。我们该多找时间聊天，抛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分享彼此的恐惧。”
分享恐惧。那是怎样一种裸露的支持？即使说到这里，她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这就是外界说的刘嘉玲的“日臻平稳、炉火纯青”的境界吧？
“境界？谈不上！不是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吗？”她忽然大笑，笑容肆意明朗，万里无云。
“如果知道明天生命终结，你会珍惜眼下的生命和快乐吗？包括痛苦？而我，我选择每一天尽量开心地渡过。珍惜你身边每一个人！”
“就像拍戏中的情爱和接吻，那不是关起门见不得人的事，那是生活、快乐和爱。”
从更衣间出来，粉红的高跟鞋清脆触地。刘嘉玲没有急于欣赏身上LV昂贵的修身晚装，倒发现了对面琳琅满目的甜品间，她落寞凝视着玻璃窗后面的甜品，神情里有一些孩子气的渴望。
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女人，世界是一碟甜品。
拍摄开始了。
刘嘉玲走过去，一跃跳上沙发靠背，鹿一样的灵动，闪光灯快速亮起——这是她的地盘，她的世界，她在镜头前已经生活了半生之久。而旁人看着看着，也许会明白，平日里打动我们的刘嘉玲，不是妖艳，不是美态，更不是“酷”，而是她的眼睛，她的求新求变，她的反抗。
而她说，不一定要严肃，笑也很好，只要心无挂碍，就可以笑得美丽。开心一世、不开心也是一辈子，谁喜欢和自己过不去？
其实生命也好，电影也好，都是舞台。她或他在幕后辛苦地积蓄，等待一日振翅高飞，而后发现，真正的飞翔总是孤独。爱你的人，只能仰望或同行。无论是舞台上幸福的眩晕，还是生活中无言的酸楚。我们独自面对。
“Work hard，play hard！ 努力工作，努力让自己开心，趁我们现在都很健康。”刘嘉玲说，“我喜欢认真的人。认真对别人、也认真对自己。
她看着我：“就像梁朝伟。”
看过两个人同坐一辆车的照片，像是要回家。大概是娱记们埋伏的最好战果之一。梁朝伟戴墨镜，刘嘉玲坐旁边，两人衣着随便，神情居然一样的超然，即使最挑剔的人，都不得不承认，牵手多年的人因缘天定。
“他心态好，工作起来就很开心。不工作的时候，他还是有大男孩的一面。”终于谈起Tony，刘嘉玲的眼神不再躲闪，全是温暖。
“感情和伴侣，是每个女孩子一生中的乐事和大事。不必讳莫如深。”她的嗓音坦然清晰。“就像拍戏中的情爱和接吻，那不是关起门来的见不得人的事情，那是生活、快乐和爱。”
镜头前的刘嘉玲转过身，露出光滑的背，她的眼神有一股天真的挑逗和诱惑，那是给镜头的。“你知道，我现在很放松。”
她皮肤白皙，光洁，如同她在广告上袒露出来那般冰清玉洁，仿佛命运之神对她的雷霆重击全不曾在她面容上、身体上留下伤害。听到东田赞美自己身材绝佳，她很开心，“我赞成不忌口。但也要控制饮食。水果？当然喜欢，夏天蜜桃很诱人，我洗干净连皮吃。水分让我放松。”
你是否能想象，一个女人在家里啃着水果，平凡而知足的样子？赤脚走过地板，电视剧、电话和面膜，短暂的凌乱，等待下一次出行，那是一种最贴近身体的，琐碎的甜蜜。仍记得某个电影里女主角对着盛宴恸哭的样子。快乐不快乐？无关豪宅宝马，无关饕餮山珍。
“有没有什么让你恐惧？”
她一时无言，小心地笑笑：“生病吧！我不愿再住医院，那种痛苦不受控制，相比之下，死亡倒是没有那么害怕的。”
她拈起最后一根烟。
“所以人活着，时间总是不够用。工作之外，我还是想做普通女子。”
而生命一定是这样。越想什么就越容易失落。那些普通人处之泰然的情感、取舍、放纵和错失，到她身上一定是恐慌。她飞遍世界，却享受不到自由。那些美味的露天排挡，微微发胖的安逸，还有平凡的婚姻？走到现在，她是不是开始反悔，那些夜会、盛典，狂热的人群，自己的轻慢娇憨，桀骜不驯？没人允许她下沉，这情感、美丽、优雅与奢侈中的围困，也算是另一个传奇吧！
也许一时泄露的情绪需要收拾，她沉默良久。梳好的头发轻轻颤动。“我想一个人去旅行。去西藏，看看那里人们的信仰和生活。我会去的，那是灵魂的故乡。”
晚上10点了，迟到很久的晚餐。车已等在门外。她要去了，加入那些钟爱她欣赏她向她寄托了无数梦想的同伴们，去老城隍的夜集市。刘嘉玲的声音又高起来了，在那块香色泛滥的阑珊之地，沉醉也是应该的，10小时后，她又要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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