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田
上
之丹在古董市场瞎逛，和任何一个感情贫困的女人一样，她有的是挥霍不尽的时间，希望能淘到件合适的情人节礼物送给一帆。其实她最想送的礼物是她自己，可惜他不稀罕
。她做梦都希望他能娶她，拥着她在十二点的钟声里热吻，纵然为这死了也心甘情愿。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心里忧伤地明白：一帆不可能会喜欢她，她那么平凡，根本吸引不到他。
可她偏就耗上了。他就像是泡在汤里的罂粟壳，她上赶着追闻那诡异的香，全不管吃下去都是断肠的毒。一帆也知道她喜欢他，却不拒绝，故意逗引着她，笑纳她每年送来的各种各样别出心裁的节日礼物，似乎欣赏着她为他、为他们这段无望的爱情，出丑。只偶尔，作为慰藉性的回报，和她吃一顿饭。
下一顿饭，正好安排在情人节的夜晚。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原本计划好的性感拍档，抛个飞吻临时去了美国，他被隆重地甩了。
之丹的眼神，突然停落在一张古旧的梨花木台上，上面优雅地伫立着一只小小的琉璃香水樽，映着落日余晖，有种落寞的美。“很漂亮。”老板走过来，之丹喃喃地说，并用手指将香水樽擎起，对着太阳看它里面晃动的绿颜色。“这里面只有7克香水，很贵的。”之丹最不喜欢卖家用“贵”来搪塞买主，她反应很大地从皮包里拿出信用金卡，有点生气地问：“你卖多少钱？”
古董店老板似乎并不吃惊，反而轻蔑地笑笑：“小姐，香水店里有的是名牌香水，连试用装都有15ML、20ML，你又何必非看上这陈年的7克？走吧，它不适合你的。”
“为什么是7克？”
“因为据说人的灵魂是7克。”
“哈，这个创意倒不错！说吧，多少钱你肯卖？”
“我开古董店我还在乎钱？不过，看你执着的样子，你相信爱情么？”
“我是顾客，没必要回答你这么无聊的问题。”
“小姐，你对我的无理其实正说明了你在爱情上的虚弱。也许……你的确需要它的。”
“那么说你肯卖给我喽？真是无商不奸。”
“卖也无所谓，怕的是你舍不得。不怕告诉你，这7克香水能让你变成他最迷恋的女人。你想不想？”
想！当然想！之丹在心里大呼，但表面上，她还是骄傲地撇了撇嘴，“别吹得那么神，看着也只是好看而已，并不见得成了易容药水。”
“那么我要你的灵魂。情人节凌晨十二点零七分，如果你还没赶回家盖上这只香水樽，那么我要你的灵魂。”
嘻！开什么玩笑！一帆约之丹吃晚饭从来没超过两小时，就算八点正开始吃，到十点也早结束了，惯常吃饭的“上海滩”离之丹家不过十分钟而已。
成交！为什么不成交？简直像赌博一样刺激！像神话一样离奇！
下
2月14日情人节傍晚7时58分，盛装的柳之丹旋开琉璃香水樽的一霎，手意外地抖了一下。
多么精致的香水樽啊！像琥珀一样明亮的黄琉璃，嵌着霓彩的深海贝壳，绿色香水影影绰绰地晃动，瓶身上刻满密密麻麻的朱漆小字，全都看不清，只认得好象是些女子的名字，最后一个是：丹。
7克香水，全都洒了出来，只是手心上浓绿的一小滩，她全都弹到了耳后、颈窝、发间。再看镜子，自己还是自己的眉毛眼睛，却仿佛糙木桌子上了清漆般艳光四射，从未有过的不可方物。心花怒放，是之丹彼时最想表达的一句心情。
8时正，准时的一帆已经在楼下按响了喇叭。
刚把手再次伸向香水樽的之丹突然打了个寒战，耳边响起古董店老板的话：“记住，出门前把瓶盖打开，香水樽放在梳妆台上，不可以随身携带，这是游戏规则。如果你还想要你的灵魂，12时零7分是最后时限。”
“你好美。”一帆眼也不眨地赞美道，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说。可怜的女人几乎要乐晕过去，她稍一倾，他便拦腰将她扶住，而从前，他不是烂醉根本不会碰她的手。
他几乎整晚都那样白痴似的盯着她看，除了偶尔去洗手间；几乎整晚他都只会说：“你真美”和“之丹，我爱你”，除了偶尔他的口水就要从白色西装的领口滚落下来。
手捧咖啡杯的之丹想起一句关于咖啡的名言——“所有的成就，都是时间的结果。”她泪落清腮，感怀身世。不不不！她现在不想哭，她最深爱、最朝思暮想的男人正在向自己献殷勤，春宵一刻值千金，她柳之丹也有翻身农奴得解放，血债终得血来偿的日子，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哭呢？
10时45分，晚饭比平时整整多吃了45分钟，一帆提议去哈根达斯吃雪糕。没有想到平时一派大男子主义的一帆还肯和女孩子泡雪糕店。甜，甜在心头。爽，爽遍全身。
11时25分，一帆倡议去“清水湾”跳舞，他保证，从“清水湾”到之丹的家，只有7分钟车程。在舞厅，他居然在中场休息跪地求婚，虽然奉上的婚戒只是罐装汽水的不锈钢拉环，但还是引起了全场的尖叫鼓掌。记得她也曾送他白金钻戒，他笑笑收下，转脸就送了安娜或者菲菲，他知道她不会恼，更不敢恼，她柳之丹是粉身碎骨浑不怕女超人。
之丹大笑，越觉得滑稽，越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冷泪横流。她想，好吧，死吧，就这样笑着死去吧，这一生，再无遗憾。然而，她并没有死，而是体面威严地提起包包，催他在12时之前送她回家，这时的祝一帆，好像一条鞍前马后的狗。她突然觉得兴味索然，情人节的灵魂之约不过是个傻瓜聚会，柳之丹拒绝再玩。
真的只有7分钟就到家了，只要盖上盖子，灵魂还是自己的。柳之丹还是爱而不能的柳之丹，祝一帆还原成狂蜂浪蝶的祝一帆，一切界限犹如未曾发生般清白，静若处子，相安无事。那样，又何尝不好？
大钟敲响12下，祝一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车里热吻相逼，雪花纷纷扬扬，柳之丹悲喜交加。曾经恨不得万死来换取眼前真实，曾经以为生命就这样平白翻过，一段无望的情，蹉跎了多少清梦；一个混沌的吻，等待了多少黄昏。纵使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也不见得真正快乐。7克的灵魂，7分钟的路程，看似触手可及，实际难以把握。
柳之丹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