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殳俏
据说美食家最好是不讲卫生的,这样才更容易无所顾忌地吃到各处的美食。就连三流爱情片的对白里,俏皮的姐儿也会拉小帅哥去逛夜市,并且出现类似的对白:“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不知道怎么吃到好东西呀。”可见对清洁度挑三拣四的人在食客堆里会被鄙视,会被骂做没有豪情。美食家么,肚里不仅要比宰相还要能撑船,更要做个垃圾船,什么
货色都少不得都去搭乘一把。
但偏偏也有这样的一种美食家,不但讲卫生,还到了洁癖的地步,如此到了另一个极端,反而又是一种绝代的饕餮法了。比如元末无锡城东二十里的梅里,便有位名叫倪瓒的大地主兼商人,也是元末四大画家之一。他的洁癖不仅重,而且还特别花钱。据说倪瓒为了躲避人世间的肮脏,便以豪华小船为居,来往于太湖和上海松江一带间。这还不算,传说他家园子里有棵绝好的古树,而倪瓒也酷爱此树,但提到赏树,他却还是嫌脏,于是便专门雇了人每天爬到树上把那树叶子都一片一片擦干净了,方去赏树,这可说是洁癖中的佼佼者了。
可倪瓒却也乐于过那小船摇摇的桨上隐士生活,并从他的洁癖中挑剔出了五十种食物和饮料,做成了一本《云林堂饮食制度集》。他喜欢干净,便把菜肴往洁净的极致做,喜欢细腻,就把菜肴往精致的极致做,喜欢水上生活,便用了许多没有腥臊气的细巧河鲜,还发明了一套他独有的消毒方法,比如生食蛤蜊的方法,和把烫热的酒浇在蚶子上的吃法,这便是其他比这本云林集多了几倍菜肴的食谱不曾记载的。还有专用来解身上火的莲花茶,橘花茶,也是独树一帜。而那些菜名在这文人的口中也别有雅兴:凤尾虾是“青虾卷蜡”,蟹头是“蜜酿蝤蛑”,海蜇是“芙蓉海底羹”,鲫鱼肚儿则是“蝴蝶片”。袁枚老头儿挑嘴,常说李渔陈继儒写的那些个食谱亦全是文人调调,陈腐之极,但独有倪瓒,他是赞不绝口,还把烧鹅干脆命名为“云林鹅”,收录在自己的随园食单中。可见这有洁癖的美食家,一心向着雪白白冷飕飕的境界去,也是一条好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