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资”变成一个时髦的词，是很奇怪的事。很久以前，它作为被批判的对象，还有更洋派的称呼，叫“小布尔乔亚”。
那时民众生活既单调又压抑，那时有些年青人暗恋冬妮亚，喜欢听肖邦、莫扎特，朗诵西洋诗歌，还读《安娜-卡列尼娜》、《西方的智慧》什么的。然后港台流行歌曲与喇叭裤、长头发一道构成开放之初的生活冲击波，它们包含更多趣味、情调的符号，抵抗日积月
累的粗鄙生活，表达人们对美妙的生活细节的向往。回过头来看，我们这条“小资”之路源远流长。
城市是“小资”蓬勃成长的土壤，国门开放使生活内容开始多姿多彩。我们甚至还接壤断裂的传统中国文化，去寻找一些“风雅”来点缀，什么秦晋风度、大唐之韵、明清格调……
当然，三十年代既中又西的海派生活是最让人遐想的。怀旧之风于是甚嚣尘上，空气中流荡如梦如幻的诗情画意。
别人称我“小资”的时候，我曾经是沾沾自喜的，这个词容易让人联想到品味与情调。我们实在厌倦了粗制滥造，我们愿意体验更丰富的生活味道。赞叹张爱玲，热爱杜尚，为村上春树推荐的爵士乐所迷醉，这些是很小资的，它意味着某种精神倾向、品质追求。王安忆笔下的王琦瑶可算极致，无论如何，在贫瘠而神经紧张的年代，还有一分心思和悠然在小煤油炉上慢慢熬着深褐色的劣质咖啡，这个过程就足以感慨。
品味生活是一种境界，它并不为日子的清贫与否左右。有一位中学教师，他的妻子没有工作，还有三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在那个每人月薪不过几十元的年代，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然而这位教师洗得泛白的中山装从来都是风纪钮严扣的，袖口有些破旧的毛边，却是修剪得干干净净。
他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时学校没有钢琴，兴之所至，这位教师就会在脚踏风琴上来那么一段黄河或者一首格里格，自我陶醉，别人也受感染。他有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与旁边的人分享。随心率性，你说他有没有小资情调呢？
现如今，“小资”却是一种姿态，一件款式时尚的外套，可惜质地恶劣。有人捧着美国图书《格调》作为指南，倒是有些反讽效果，时尚报刊也以品牌代言人为生活导师，人们通过量化划分小资、中产，把自己想象成某个档次的人。洋房、小车、马尔代夫、香格里拉……一切享受都是感官性的，并不管是否浪费和破坏。刻意强调的酒吧、咖啡馆、悠沉的蓝调交织矫情乐章。
关于西街和左岸，说得这么热闹，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读懂它们的内涵？懒洋洋的遛狗或者当一回波波族这样的经历是需要的，只是一场非典到来，那些可怜的小宠物便纷纷被弃街头，而森林、海滩也因为太多人要回归自然而承受更多蹂躏和污染。拜托，千万别叫我小资了，这是“不可承受之轻”哪。
飘忽不定的眼神包含太多欲望、焦灼，看来呷上一千杯卡布其诺再加一千杯橡木桶的红酒也无济于事。乌冬面或意粉是一根根无声吸进去了，肚子里算盘却噼里啪拉响不停。这个时候，我喜欢过一种简单生活，自然的，率性的，不为各种潮流所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