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们的保温桶里都有热汤，表姐说餐盒里是凉的，一定要和热的东西一起吃。我们家的汤不是普通的汤，都是表姐头一天晚上就开始熬的，一整晚才入味。夏天清淡一些，一般都是蘑菇汤或者海带汤。天冷的时候，表姐就开始做牛蒡汤、山药汤，加一些黄豆、胡萝卜、枸杞、大枣之类的辅料。

　　和表姐并排坐着，打开保温桶，喝下一碗美味的汤。就像她说的，食物有生命，它们被打扮漂亮了，也就开心了，快活地进入我体内，那种喜悦的能量会遍及全身。

　　身体有问题，或者心情不佳的时候，表姐也能用食物帮我调理。比如说天热的时候，她会用薄荷做凉糕；肌肉酸痛的时候，她会用迷迭香给我蒸疗；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在菜里加些鼠尾草；考试之前，她会用核桃给我补脑。

　　总之，表姐把我身心照顾得很好，可妈妈总是对她冷冰冰的，甚至有些苛刻。我有些打抱不平，甚至当面问妈妈，你为什么不喜欢表姐，为什么对姨妈也有那么大意见，难道不是亲姐妹吗？为什么会这样？

　　妈妈涨红了脸，泪水都开始在眼眶徘徊，但是一番激动过后，她只是冷冷地压抑住了自己，丢下一句：“你不懂！”

　　我不懂的，是什么呢？

　　在这个家里，是不公平的。

　　表姐终究是寄人篱下，每次爸妈在家，她都过得很辛苦，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不小心触到了妈妈的古怪神经。

　　每次回家，我都有礼物，衣服、零食、书包、学习机、随身听、BP机……这些都没有表姐的份儿，她习惯了在妈妈给我礼物的时候静静待在屋里。

　　妈妈也从来都不给表姐零用钱，只把钱给我，指定要我管理。我呢，最大的花销也就是买书买碟了，平常省下来的，就常常给表姐买一些小礼物。

　　而表姐像我妈妈，给我洗衣做饭，收拾房子。

　　我们就这样相互照顾，仿佛是全宇宙最不对称但又最和谐的一对，直到L出现。

　　4.

　　我们学校里，应该就我一个人听摇滚吧。

　　对了，表姐偶尔跟我一起听一点儿，她喜欢六十年代的东西，诗情画意，醉生梦死的嬉皮士音乐。

　　但是L来了之后情况就不同了。

　　据说他初中在西雅图住过两年呢！说起英语来，有点儿Nirvana*⒔口音。

　　听说他是很拽的，回国后，在其他几个学校都因为违反校规被开除了。

　　还有传闻说，他有一次跟一个爱体罚学生的老师干了一架，直接把老师打下了讲台。

　　快17岁那年，我高二，表姐高三，他转学到我校，和我一个班。

　　我是坏学生，好几次上课听耳机被老师抓到了，成绩永远倒数十名之内，所以坐在最后一排。

　　在所有科目中，L就英语能及格，所以也坐在了最后一排。

　　第一天上课，他穿一件花格子衬衫，破洞牛仔裤，黑色Converse，背了个旧旧的双肩包，果然是有西雅图背景的。

　　说老实话，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样打扮的男孩，自以为很酷的我，心都开始蹦蹦跳跳了。

　　淡定！我告诉自己，要表现得无所谓，从容一点儿。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偷偷从书包里拿出本二手市场里淘到的卡尔维诺，用课本掩护，边咬指甲边看。

　　余光自然是看着L了。

　　他注意到了，注意到了，注意到了！L歪着脑袋，打量我的书，看了看，想了想，又转了回去。

　　难道是卡尔维诺不够范儿，他觉得没劲吗？

　　我开始紧张了，纸上那些铅字都好像在嘲笑我，嘻嘻哈哈地都弯腰了。该怎么办呢？不能慌乱，继续看，镇定！

　　L把手伸进了包里，是要找什么吗？难道要拿出一本更厉害的书来吗？

　　不，他摸出来了一罐啤酒，藏在课桌下面，啪的一声就打开了。

　　老师向台下望了望，嘴巴一撇，推了推眼镜，没找出什么异常，又继续讲课。

　　趁着老师转向黑板写字的时候，L喝了一大口，咕噜咕噜地就咽了下去，光是听那个声音就觉得很爽快。

　　我用余光注视着这一切，却把握好了尺度，一点儿都没流露出惊奇或者爱慕的表情。

　　L终于忍不住了，再次把手伸进了背包，又一罐啤酒被他摸了出来。他把啤酒稳稳放在了卡尔维诺上，压低声音对我说：“一起喝吧！”

　　我的心里有条泥鳅在打滚。

　　喝就喝，我合上了卡尔维诺，啪的一声打开了那罐啤酒，跟L在书桌下干杯了一个，咽下了一大口。

　　老师一背身，我们就喝一大口，这样熬到下课，老师出了教室，我们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喝了。

　　“再来一罐？”L的手已经伸进了背包。

　　“好啊！”

　　“还有其他品种，要不要试一试？”L拿出了一小瓶威士忌，酒店里的那种可爱迷你小瓶。

　　“…… 好啊！”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很实在，一来就是一大口，下肚之后便从食道烧到胃。

　　于是，第二节课我已经开始醉醺醺了。

　　我根本就不会喝酒。

　　头晕、耳鸣、视线模糊，我终于趴倒在了书桌上。

　　我隐约感觉到L举手发言，跟老师说我病了，食物中毒。

　　“她好像从第一节课就开始不舒服了，老师，要送她去医院，给我们开出校门的条子吧！”

　　上课时间我们是不能出校门的，除非有老师开的条子。

　　我强忍着头晕，抬起了头，看见老师满脸怀疑，正准备走下讲台看个究竟。

　　“老师，人命关天啊！”

　　可以啊，这种词都能用，我服了。真想跟老师解释，我真是食物中毒，那样就可以逃课去玩了。没等我组织好语言，L便一把拽起了我，似乎要背我走。

　　人醉的时候，可是最怕被挪动了啊，天旋地转的。我再也忍不住了，早上表姐做的酒酿发糕被烫伤了，还有燕麦薄饼和苹果汁，被酒烧得直冒泡泡，它们都在胃里待不住了，哗的一下全涌了出来。

　　我翻着眼睛，瞥见了同学们反胃的表情，捏鼻子，做呕吐状，捂着脸，咧着嘴……

　　“老师，我说了吧！食物中毒，再不去医院就要出事了！”L的声音好大，闯入了我眩晕的小世界。

　　“好好好，快，快去！”老师捏着鼻子写了出门条子。

　　L背起我就往外面跑，我晕晕地靠在他身上，幸福得都想下坠。

　　在水池边，他帮我洗干净了下巴和脖子。我忍着醉酒的眩晕，大大吞下几口水，猛力漱口。我不希望和L贴近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我口里的呕吐余味。

　　“还好你不算太重！”L把我放在了自行车后座上，“抱着我的腰，抱紧了。”

　　我紧紧贴着他的背，紧紧抓着他的腰，用我没有锋利指甲的双手。